先来说说“觉悟”吧。“觉悟”作为佛教用语,特指领悟教义的真谛。于丹通过牵强的拆字游戏说觉悟“就是看见我的心”,当作笑话听听得了,当不得真。
众所周知,佛教起源于古印度,一般认为是汉代传入。作为外来事物,当时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汉字,就通过音译的方式直接翻译为“佛”,而这个“佛”字是从古“拂”字的异体字借用来的。在印度,“佛”的含义就是“知”和“觉”。这两个字基本体现了佛教的理论体系。“知”,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一切智慧和知识,二是指获得这些智慧、认识这些知识的过程和方式;“觉”,就是通过“知”而达到了无所不知的通达,对于人生、宇宙、过去、现在、未来,通通觉而不迷,这才叫觉,是“知”的结果。所以“觉”就是修佛达到的终极状态,很多寺院因此也叫“大觉寺”。后来,佛教的教义越来越多,层面和深度无所不及,又统称为“佛法”。到此,“觉”的对象就被称为“佛法”。现在我们解释“觉悟”就是指领悟了佛法的真谛。
那么,“悟”是怎么回事呢?“悟”不是佛教专用词,我们也说“悟道”。唐代佛教兴盛,这个“悟”就被用来作为佛教渐悟的过程了。“悟”的累积最终达到“觉”的最终状态。而作为现代汉语中的“觉悟”则只是指“觉”。
我们为什么要多说几句佛教,是因为庄子哲学开禅宗一派,庄、佛两家多有可参见者。佛家通过“知”的修炼,通过无数次的“悟”,对万物万理了然于心,成就于“觉而不迷”,以达“觉悟”;而庄学也是通过“知(德)充附”,由“小知”到“大知”,也是万物万理了然于心,成就于“无待”,以达“逍遥游”。我们看,佛家的“觉悟”又何尝不是庄子的“逍遥游”呢?
如果于丹按着这个思路借用佛家的“觉悟”来读庄子、讲庄子,其心得则出而有因。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第一不懂得庄子,第二不懂得佛家。前者论述备矣,关于佛家,于丹在基本概念上就开始错误了。
于丹首先把“觉”和“悟”混淆了。于丹说:“觉是第一个阶段。”而实际上“觉”是佛家的最高阶段。于丹继续说:“比如说你听到了某种知识,有一个人跟你说了一句话,突然之间眼界通透,所谓醍醐灌顶,这叫有所觉。”这实际上是对“悟”的描述。另外,“醍醐灌顶”是特指让人达到彻底觉悟的智慧灌输,快速达到佛家的最高境界,怎么反而成了“第一个阶段”了呢?
其次,于丹不知道佛家的终极目标。越到后面我们会发现,说于丹混淆了“觉”和“悟”其实也是不准确的,实际上于丹把两者都当成参佛的过程了,她说:“觉是一个瞬间,悟是一个过程。”并且说:“把所有觉的瞬间,与长长一生的悟结合起来,你所到达的就是终于看见我的心。这是人生的大觉悟。”在她看来,佛教的终极目标不是“觉”,因为“觉是一个瞬间”,而是“终于看见我的心”。我们前面说过,从哲学角度理解佛教,佛教是研究宇宙、人生的学问,对世间万物万理通达融通才达到“觉悟”,仅仅“看见我的心”是远远不够“觉悟”,更谈不上“大觉悟”。
“只有看见自己的心,才是觉悟”,这就是于丹所理解的佛家思想。什么叫“看见自己的心”,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佛家讲的静心,庄学讲的“心斋”,尽管都带个“心”字,但都不是“看见自己的心”,而恰恰是“虚心”、“空心”。于丹乱讲觉悟错讲心,佛家庄学两不着边儿。这些与其说是庄学概念,还不如说是文化常识甚至生活常识,于丹的错误是很明显的,奇怪的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信之确确!
于丹读《论语》,读出了“关注自己的心灵”;于丹读《庄子》,又读出了“看见自己的心”。确实是一脉相承,循序渐进,莫非这就是于丹所说的“儒道相通”?但无论“关注”,还是“看见”,都与《论语》无涉,与《庄子》无关。错谬、误解、歪曲,倒是于丹一以贯之的特色。于丹把《论语》“心得”为“快乐读本”,对于《庄子》,我们惊讶地发现再一次“儒道相通”了!于丹说:“庄子的人生哲学,就是教我们要以大境界来看人生,所有的荣华富贵,是非纷争都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有一个快乐的人生。”
但是庄子快乐吗?庄子是比孔子还更具悲壮色彩的人物。孔子还有几丝希望一直在努力,庄子则绝望地放弃而归于生命自由的追求。孔子和庄子这两位难兄难弟出来讲快乐,实在有点滑稽;庄子哲学是快乐哲学吗?当然不是,在庄子哪里快乐和悲伤都是不存在的,他的境界是“逍遥游”,而“逍遥”也决不是“快乐”。那么,如何从《庄子》中“心得”出“获得一个快乐的人生”的方法呢?只有依靠于丹特有的“心得大法”来一番不知出处的“心得”了。
于丹又开始讲故事,这次是《则阳》中触氏和蛮氏之战,两个住在蜗牛犄角里的小国家居然大动干戈,确实是比较好笑的事情。于丹从这个故事得出什么结论呢?于丹说:“我们的生命都像电光石火一样转瞬即逝。在这么有限的生命里面,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你度过什么样的人生,最不应该扔掉的是欢乐。”这句话自然有其道理,但和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呢?故事里讲“贫富”了吗?讲“快乐”了吗?显然是没有的。那么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在《于丹<论语>心得》里,于丹有句名言:“幸福快乐只是一种感觉,与贫富无关,同内心相连。”而于丹从庄子也得出了同样的“心得”:“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你度过什么样的人生,最不应该扔掉的是欢乐。”并且,于丹进一步阐述道:“重要的不在于客观上我们有什么样的寄寓,而在于主观上我们有什么样的胸怀;不在于客观提供给我们哪些机会,而在于我们的心智在有用与无用的判读上,主观确立了什么样的价值观。”
到此,我们已经明白了于丹的良苦用心,怎么样得到快乐,不在客观上的寄寓和机会,而是在主观上的胸怀和判读。说白了就是不管客观上的条件如何艰苦,你都可以换个角度(于丹的说法是提高一下境界)把它看作快乐。如果你树立了苦难就是快乐的价值观,那么你还有什么不快乐呢?快乐不快乐,就看你怎么想、怎么看了。这是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