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死了。
她是自杀的。
她才二十岁。
星子的母亲躺在床上。星子的父亲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苏茜站在一旁,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在黑色的沉重的死亡的面前,一切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轻飘飘,那么无力。苏茜临走前,再看了一眼星子的遗像。那个非常可爱、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大声地唤着她的名字,飞快地朝她奔来,用力地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苏茜的眼泪流了下来。
苏茜走出那扇大铁门,感觉到了一点解脱。呆在星子家里,她感觉快要被无尽的黑夜吞噬掉了。没走出几步,大风就将那厚实的铁门刮到了墙上。苏茜只好走回去,用力地将那扇可恨的铁门推回去。那扇门终于将她与星子的家隔绝了开来。苏茜觉得,自己和星子之间如今也有了一扇门。死了就是死了,无论门外的人如何哭喊,都再也见不到了,人是没有轮回的。
苏茜卷起裤腿,重新撑开了伞,一双雨鞋踩在水里,她走得很艰难,大风几乎要把她的小伞吹翻,她必须用力握住伞柄,才能抵挡寒风的侵袭。雨水斜斜地拍过来,很快连衣服都被打湿了。好冷啊,好冷啊,星子,你冷不冷?你冷不冷?你害怕吗,星子?死亡的那一瞬间,你在想什么?你后悔吗?你后悔吗?星子,星子......
星子的死,苏茜并不是没有预感的。苏茜是星子的发小,也是她的大学室友。有几回,苏茜起夜的时候,都能看到星子的床上,手机的光还亮着。有一次,她甚至还听到了星子细微的啜泣。星子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一节课,常常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趴在桌子上。可在中学时,星子的成绩永远是班上的第一名。星子吃得很少,问她的时候总说是在减肥,还三天两头地生病。宿舍的大合照里,星子的笑,也再没有以往那么灿烂了。星子的朋友圈里往往是一些感伤的句子。但星子不说,从来都不说,问她也不说。苏茜忽然很害怕开学,她很怕回到那个充满了大家美好回忆的六人宿舍里,看到星子那张空荡荡的床和空荡荡的桌子。如果自己能够把这件事情看得再重一点,多留意她一点,能够更耐心地去陪伴她,关注她的感受的话,或许星子就不会离开了。
星子的遗书有些地方晕开了,难以辨认。那一张薄薄的纸上写道,她选择了死,是因为死亡比活着容易,她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感谢生命中给予过她温暖的人,愿伤害过她的人也能够得到幸福,要对爱她的人说声抱歉,希望他们能够带着她的爱继续前行。如果可能,父母可以领养两个孩子,自己的器官能够捐助给有需要的人。可是星子啊,星子,你知道吗,你才是那个最重要、最不可或缺而无法替代的人。我很想你。
苏茜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她想起,那天,上课已经快要迟到了。星子蹲在阶梯上干呕,握住了自己的手。星子的身体是那样虚弱,可是她的那只手握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好像是握住了生活的希望一般,好像是把自己当做了她全部的依靠。星子是有过挣扎的吧。苏茜开了门,母亲已经端来了姜汤,父亲拿来了毛巾,苏茜径直回到了房间,反锁了房门,在这种时刻,她并不想得到父母的关怀。她扑到床上,号啕大哭起来。星子,星子,帮帮我,帮帮我......
苏茜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眼睛都肿了,哭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苏茜看着天花板,桌上小闹钟的秒针滴滴答答,时间在虚无中安静地流逝。她慢慢地爬起来,打开抽屉。抽屉的角落,在一大堆小玩意儿的掩盖下,藏着一瓶安眠药。她再次拿起那瓶还没有开启过的安眠药,盯了很久很久。最终她下了决心,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夹在日记本里的那一张薄薄的纸,她又看了一遍,把它们撕成了无数个小小的碎片。再把自己擦眼泪擤鼻涕的一堆面巾纸丢进垃圾桶。确定从外观上看不到那瓶药和那些纸片之后,她瘫倒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这些年的压力一下子跑光了一样。
自杀这件事,苏茜想了很久很久。就在她还犹豫不决之时,星子做了她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苏茜之所以常常起夜,是因为她根本就睡不着。可是她没法帮助星子,因为她自己,同样深陷其中。苏茜擦干了眼泪,试着给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微笑。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就好了。星子,星子,我答应你,会努力活着。苏茜打开房门,父母还守在门口。会是一个新开始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