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九点，太阳从窗户里斜射进来，没有了昨晚下雨的喧嚣。晓光赤裸着身子靠着床头，头发蓬乱，嗓子冒烟，脑袋胀裂，左侧的脖子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红唇印。

他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女人，和他一样，赤裸着身子，头发凌乱，双手抱着枕头正酣睡着。这个女人是谁？他用手拍了拍胀的跟浆糊一样的脑袋，就是想不起来。

一片空白的脑袋让他的烟瘾犯了，冒着烟的嗓子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抓挠，他像毒瘾发作似的，双手颤抖个不停，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寻摸着。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散落一地后，才想起来，他已经戒烟了一年有余，为了一个承诺。

他擦掉胡须上的鼻涕，继续斜靠着床头。房间里女人的短裙和蕾丝散落在门口，他的上衣和裤子则在窗台下面，还有一个枕头掉在了床尾的地板上。看着这一地的狼藉，间歇性的片段呈现了在脑海里：酒吧、斑斓的灯光、数不清的酒瓶、男女扭动的身体、一个女人、接吻、打车… … 。

他的脑袋更加的疼痛，像是要炸开一样，他再也想不起什么了，可是好像也不用再想什么。看着床上睡着的陌生女人，他好像都明白了。

酒，是发泄情绪的良药，也是吞噬你内心的毒药。

晓光两眼无光，上眼皮耷拉着，内心充斥着罪恶感，并且亦加的疼痛，那种痛比昨晚醉酒之前的痛更加剧烈。他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女人，把她叫醒，并且将她轰出了房间。

一个人在房间里，疑虑、悔恨和孤独的情绪再度蔓延。打开手机，依旧无任何的新消息，他满脸失望地看着窗外，前天晚上和秀玲分手的场景涌上心头。

“你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游手好闲、混迹酒吧的混混而已，想和我配，简直是天方夜谭，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这是秀玲离开他时抛下最后一句狠话。

那晚，晓光看着秀玲离去决绝的身影，苦笑着，心想在她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是这么不堪。“游手好闲，混迹酒吧”，这两个词很扎心，像是一把刀，让他心头鲜血直流。

冒着细语，他仰天长笑，走进了酒吧，而正好离上一次时隔一年有余。

2

一年前的一个雨夜，凌晨的酒吧门口街道冷冷清清，除了雨的淅淅沥沥外，只有偶尔飞驰而过汽车的喧嚣声。

晓光坐靠在马路边上的电线杆上，脚下躺着一堆泛黄浑浊的液体，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气味，嘴角上还留有一些残渣。他耷拉着脑袋，双手垂地，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甚至晃着几层影子。

他双手抱着电线杆，试着站起来，可是依旧重心不稳，瘫坐在地上。他看了看天空，眼前一片发黑，便摇头大笑。此刻，他心底一股落寞感油然而生。他对自己身上这副散发着酒臭味的皮囊感到厌恶，对每天游手好闲、沉迷酒吧的生活感到绝望。

“您好，需要帮忙吗？”一个干脆响亮的声音在黑暗的夜里响起。晓光闭着眼斜靠在电线杆上，身子一动不动。

秀玲见状，急忙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好吗，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雨一直下着，秀玲见醉得如一团烂泥一样的晓光，让她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是他前男友出国分手的前夕。她得知消息后，心乱及心痛并发，她孤独地在雨中奔跑，不知泪水还是雨滴，苦涩的味道顺着嘴角流进了心里。最后，她瘫倒了在地上，在这漆黑的夜里孤苦无助，就像眼前的晓光一样。

只有经历过至暗时刻的人，才知道希望之光是多么的可贵。眼前的晓光让她内心产生一阵隐隐的疼，同时也让她心疼地可怜。

秀玲将雨伞撑到晓光头上，在叫唤了几次之后依旧没有动静。她决定将他带回自己的住处。路边叫了个的士，她和司机两人摇摇晃晃地将他抬在了车的后座上。

在秀玲家里，晓光沾满脏水的衣服和湿鞋子将洁白的地板染出了几道污色的痕迹。她把他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脱去他湿透了的外套，给他盖上一床暖和的被子。随后，她端来一盘热水，用湿毛巾将他脸上的污渍洗净。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脸，是一张英俊的脸，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鼻梁高挺，薄唇紧闭… …。恍惚间，秀玲发现自己的脸有隐隐的灼烧感，她不好意思再打量了。

次日清晨，前夜的雨已停，阳光从窗户里照射了进来，洒在了晓光的脸上。感受到了一阵一阵暖意的阳光，睁开厚重的双眼，明朗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让他很舒服。正当他在被窝里慵懒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于陌生的空间。

晓光猛然坐起，发现一女孩正在厨房忙碌。平时一个人居住的他以为还在梦里，他掐了掐大腿，明显的疼痛感才让他感到一丝的慌张。他用双眼悻悻地搜寻着四周，没有发现一丝熟悉的信息，包括他的外套。

“你醒啦，你的外套在阳台，等会应该能晾干，我煮了粥，你先去洗漱下。”秀玲见晓光坐起来了，连忙嘱咐到，然后转身又去厨房了。

晓光懵在了沙发上，这种被人叫唤的感觉真温暖，像是小时候妈妈叫醒还在沉睡的小孩的感觉，像是恋人依偎在一起轻抚的感觉。

晓光回过神后，双手摸着蓬松的脑袋朝卫生间走去。待他出来时，餐桌上放好了丰富的早餐，一个白色的碗里盛着的粥还冒着热气。

秀玲微笑着招呼晓光坐下：“昨晚看你喝多了，也不知道你住哪，就将你带到我家了，今早特意熬了粥给你暖暖胃。”

晓光听完低着头，一滴眼泪滑落到了粥里。多少年了，他从未有这样被关心过，原来冰冷的生活里也有温暖。他端起粥，仰着头，一饮而尽。

“昨晚…谢谢你，让我不用露宿街头；谢谢你，让我在醒来的清晨有口温暖的粥；谢谢你，给我黑暗的世界里送来亮光。”晓光满眼泪花地对秀玲说到。

秀玲笑而不语，像是春天里的太阳，温暖而有力量。

早餐后，晓光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正当要点燃时，他又塞了回去，并且将它捏碎了。因为他觉得是要有个新的开始了，以前的生活就像这碎了的烟一样，由它而去吧，这是他内心默默许下的承诺。

那天，他们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

3

傍晚时分，天空蓝的让人忧郁，不留一丝烟云，如秀玲的离去一般，干净利落。

晓光坐在阳台，翻看着手机，无意之间将页面划在了秀玲的通讯录上，在犹豫了片刻之后，鼓起勇气拨打了过去。但耳边传来的依旧是那个机器人提示关机的声音。

当寂寞吞噬心灵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疯狂。

晓光快速的在手机通讯录上滑动，一年前那些一起出入酒吧“志同道合”的人全都被呼叫了一遍，像是在宣告一位退隐多年的高手重出江湖一般。

夜晚，酒吧霓灯初上，一对对寂寞的灵魂在暖色的灯光下扭动着。晓光将高脚杯中的拉菲一饮而尽，便跳到舞池中央，随着嘈杂的音乐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此刻，他忘却了所有，像一头回归山林的野牛，狂蹦乱跳。

酒精在血液里流淌，麻醉着每一根神经。可是当酒醒后，那晚分手的画面便会浮现脑海里，令晓光痛苦不堪。

秀玲似乎在人间消失了一般，晓光找遍了他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身影。晓光心底凉透，未曾想过她离开的如此决绝。

这个女人，曾经如暖阳一般，给了他希望，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如今，却亲手将他推入黑暗漩涡。他的灵魂也随着那晚她的离开而湮没。

晓光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一年之前，百无聊奈无从打发，仿佛只有那干洌的酒精才能让日子得以为续。

房间里的酒瓶越堆越乱，日子的黑白颠倒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半年的时光，他俨然换了一副模样，像是一下老了十年。脸色苍白，皮肤褶皱，瘦骨嶙峋，凌乱的胡渣隐隐约约泛白。

这下他真成为了她口中“游手好闲，嗜酒如命的混混”，而这个“混混”却没有那么洒脱。

4

一日午后，晓光正抱着酒瓶在阳台上斜坐着，屋里的电话铃声吵得有点烦躁。他摇晃着身体把电话挂掉后，又回到了酒瓶边上。

然而，没隔多久电话又响起，他愤怒地返回屋里，在接听键上狠狠地按了一下。“你好，是晓光吗，我是省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我们这里急缺Rh阴性血型（熊猫血）的骨髓，你能到医院来做下检查吗？”

这让晓光想起了他的大学时光，他是被他室友拉去献血的。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他身体里流着的是稀有的熊猫血。

挂掉电话后，嘴角向上斜笑了一下，想不到他现在这副皮囊还能有用武之处。心想反正现在自己感觉活着也是多余，倒不如让这失去灵魂的躯壳发挥点余热。

第二天，晓光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发现原先合身的衣服，如今却显得有些空洞。

到了医院，医生介绍患者得的是脊性白血病，目前情况危急，需要马上进行骨髓移植。而熊猫血的匹配难度大，目前只找到了晓光一人。

经过检查匹配，晓光和患者的骨髓匹配完美。然而，长期的酗酒让身体的各项指标不达标。

一丝懊悔涌上心头，晓光苦笑着，作贱的生活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黑暗，或许还把他人的希望之光也给熄灭了。

在医院的长椅上，他双手锤着自己胸脯，可这副皮囊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绝望的人生犹如这医院的长廊一般死寂。

正当他沮丧的时候，医生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愿意做最后的尝试吗，我可以给你制定身体恢复计划，或许有一丝希望。”

“嗯…”晓光使劲地点头，仿佛看到黑暗中的一束光，让他湿了眼角。他想拯救一个生命，但更像是在救赎自己。

5

有了希望的人生会闪闪发光，就好比秀玲当初给了他希望一般，他再次地活了过来。

晓光按照医生的嘱托，有计划的加强锻炼，希望早日恢复身体。他在与时间赛跑，肩负着生命之光的重燃。

忙碌的时光，让他暂时忘却了秀玲，忘却了过去那段醉酒阴暗的日子。

每当他完成锻炼，大汗淋漓，喝上一杯温水，躺在地上时，心里感到无比的踏实。

日复一日，他从没有如此坚定的去完成一件事情。身体的各项指标也逐渐恢复，希望之光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当拿到检查指标合格那一刻，他笑了，从心底发出来的那种。

晓光急匆匆地跑到医生办公室，激动地告诉医生他可以进行骨髓捐献了。可是医生脸上并没有很多表情，他看了看晓光，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

“晓光，那个女孩…，昨晚她已经走了。”说完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此刻，办公室里安静得让心颤抖。晓光鼻头一阵酸凉，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落寞地走出医生办公室，心中的那一束光仿佛又被熄灭了，黑暗再次袭来，将他吞没。

他趔趄般地走回家，面对寂静的空间，慌不知所措。他又想起了酒，或许与酒的相遇，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生命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希望与失望重复更迭。每一次燃起希望后，又会将他重重地打回深渊。这一次，他仿佛又彻底地放弃了，酒精的干冽与绝望仿佛是一对灵魂伴侣，在漆黑的夜里相互舔伤。

一日午后，经过一晚醉酒的晓光，仍在床上蜷伏着，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6

“晓光，当你见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世界。请原谅我的决绝与不辞而别。

当我检查出患有脊性白血病时，我害怕了，在生命与爱情之间的选择，我无从下手。看到你重燃生命之光，我感到欣慰，我知道这比爱情更珍贵。

我痛下恶语，从你身边离开，希望没了我，你也能勇敢阳光的活下去。当我被确诊后，我知道我的生命之火将要熄灭，但我对你的感情之火才刚刚燃起，真是造化弄人。

很想在这世间多逗留片刻，很想多看一眼你傻乎乎慌然失措的样子，很想一直陪你清晨沐浴朝阳、夜晚看万家灯火… …

与你的相遇，在漆黑的夜晚，但爱却如朝阳，照亮了这一片漆黑。可以说，与你相遇不悔，希望我的离开不曾给你带来伤害。

你的余生还很长，你要张开双手，迎接阳光，相遇美好！”

晓光泪眼朦胧，心里充满了悔恨。原来秀玲一直在身边，自己却没发现。原本可以拯救秀玲的他，却因为自己的醉酒，让秀玲真正的离开了自己。

晓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罪犯刚行凶完一样颤抖着，他将房间里的酒瓶摔了个粉碎。

他瘫倒在角落里，右手拿着一块玻璃碎片，左手边上留着一摊血迹。

他嘴角微笑着，仿佛看见了自己与秀玲再次相遇，在充满暖阳的春天里，在一颗粉色的樱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