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罗曼·罗兰在《米开朗琪罗》中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想是的。
真正的英雄是遭受了生活的苦难,然后明白世界的残酷,他却依然能够用心说“我热爱这个世界,我愿意竭尽所能去为我的世界而好好战斗”。
一直以来,人们对英雄的定义不尽相同,对英雄的看法林林总总。在我等凡人眼中,他们生来即选择了一条百般奇绝的路,身上有一种泠泠的冷气,虽然难免困顿,可更让人欣赏的,是那如同宝剑出鞘的灵气,抬手便拆得疮痍毕现片甲不留。而王者,总有点出世的味道,就像是一座巍巍屹立的山,因太过巍峨,所以总让人心生畏惧,就像遇见质量过大的物体,连光线都要拐弯一样。
金庸笔下的令狐冲少侠是一位入世的英雄,而风清扬就是这样的山,胸怀风光霁月、剑术婉若清扬,思过崖让二人心神相通,在他的调教下,令狐冲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成长为率性本色的大英雄。
如果说岳不群教他的是记住,那么是风清扬教会他如何忘记。华山派的所有招数尽数融会贯通,一气呵成,然后再将它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所谓通晓剑意,便是只要一心忘记,就再也记不起。忘得越彻底干净,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变越能在出招时达到自由。章法并不囿于武器,在风清扬看来,手指即是剑,万物皆利器,只要心中有剑,拈花飞叶,亦可伤人。
如果说华山派教会了他守规矩,那么风清扬教会了他随便的重要。即使招式再浑成连绵,也终是斧凿痕迹太重,“只要有迹可循,敌人便有隙可乘”,出手无招胜有招,才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为之”,一切顺其自然,故能“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悟此,他茅塞顿开,使剑时心中畅美难言,比痛饮数十年的美酒还要滋味无穷。风清扬又说“倘若串不到一起,也就罢了,不可有半点勉强”,对剑术、对前路、对人生皆是如此,一切顺势而为,不可勉强,想必那时的令狐冲又明白了几分。
书中常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见唯大英雄能本色,我想,令狐冲少侠是有大智慧的。他知道这江湖腥风血雨,但依然不改初心,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心口不一,伪善阴毒,也绝不会像师父那样牺牲一切追寻一个冰冷的江湖高位。如果说有人追逐一生只为争得这一个江湖,那么令狐少侠,只愿一心保得自己的真性情。况且,他始终在这江湖中,何争之有?
孤独的人总在寻找一座还没有人去过的山,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自己生命的途径,他们翻越了一座又一座高山,开始想到达山的那边觅得答案,后来才发现,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于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
棋王王一生就是一个孤独的人,在生活颠沛流离只为寻找高手过招中,得到了精神的富足,他活成了一个英雄。
《棋王》中多处都不吝笔墨地描摹了王一生的吃相,他对“吃”有种近乎偏执的追求,认为“顿顿饱就是福”,其余的娱乐活动都是“超出基准线上的”,因此有种天然的知足常乐,摈弃了对外在世界的纷繁复杂与功利价值,将全部热情投入到下棋中。
下棋是王一生的精神支撑,更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在,并借以逃离外部世界构建出自己与内心方寸沟通的途径,最经典的话就是“何以解不痛快?唯有下象棋。”一点也不做作,洒脱又有趣。如果王一生仅仅是醉心下棋,技艺高超,那么他就是棋痴,还远远不能做棋王,更不是英雄。
佛学讲究戒定慧。如果说王一生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是修戒,醉心研究棋道、心无旁骛是修定,那么最后的“九局连环车轮大战”这大气磅礴又惊心动魄的一幕,便是修慧: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得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这是一种游心于玄、得道忘形的境界,是一种物我两忘,唯有生命气息弥漫洇润的境界。他的棋道得自一位捡破纸的老人,机缘巧合为他开启了一扇触及“道”的大门。这其中包含了道家的以柔克刚、含锋藏芒、顺天随运的生存智慧,最终在他以一敌九下盲棋中发挥到了极致。
而在他体力透支、即将胜利时,老人前来求和,他的喉咙嘶嘶响着,挣扎半晌吐出三个字:“和了吧。”这里,才带给人一种力量,仿佛看到了一个英雄在末日尽头巍巍站起,就是那种源自生命深处的精神力量,那种触及灵魂的震慑,以及散发着感人光彩的吸引力。
《棋王》电影里有两句话:“楚河汉界,风云叱诧,称霸四方;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棋王选择了一条始终一个人的道路,正如连环大战之后所说,项羽、刘邦所代表的业绩已经退到了内心的远处,那些被历史遮蔽住光芒的“黑脸士兵”、“樵夫”才能组成生命的本质。繁华处正自喧闹,却与孤胆英雄无关。
永远不要问英雄所作为何、所归何处,也许仅仅是这样存在而已。就像西西弗斯不懈地滚石上山,这本身是个悲剧。厄运总是如同巨石,你以为将它推开了,它依然要滚落回原点等着你。而幸福的喜悦只有在你推巨石上山的那一瞬间。人生原本喜少而忧多,人挣扎在命运的桎梏中无法脱身。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可以蔑视自己的命运,甚至用享受这个过程来去否定诸神对他的惩罚,这是否还是悲剧呢?唯有心能定夺。
杜拉斯说过“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如何面对生活,该由你自己决定。愿你保存心中的火种,在平凡生活中做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