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睡到不知夜里几点,她怀疑老鼠走进她的梦中来了。老鼠先竖起耳朵,聆听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正鼾声大作,便放下心来,蹿进米缸里,开始悉悉索索,苏梅大声呵斥,又捡起床头柜上的一本破书,向那边使劲一扔,叭嗒一声,老鼠仍在那里啃吃大米。苏梅啪地拉亮电灯,在房间里疯找。
米强顿时被吵醒了,他望着她,她仍睡着,两眼闭着,打着鼾声,在屋里游走,这时米强脊背上的冷汗冒出来了,他悄悄爬起来,跟在妻子的后面,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袖引到床边来,苏梅木偶一样倒在床上,又重新躺下来。
米强没了睡意,妻子在打着鼾,如决堤之水倾泻而下,有时又突然卡住没了声息,总是怀疑她是不是过去了。搅到四点,米强被困倦拉上了眼皮,抽走了意识。他醒来时,身旁竟没了妻子,天已经亮出了鱼肚白,可米强躺着就是不想动。
“死老鼠搅了我一晚上!”苏梅在大声埋怨,声音从厨房传过去,在屋中很响地回荡。厨房里在砰砰叭叭地响,锅碗瓢盆在生气了,轻轻地被拿起,重重地落下,“我给你们老米家当老妈子!”
米强在恍惚中意识到房里走进了一个人,那人很特意地重咳两声,他的被子让人揭开了,米强是特级睡眠,他就像一个男性硅胶娃娃,掀被子时带起的冷风,如同一把刀子,让他全身同步震颤,该鼓的地方鼓,该凹的那里凹,晨勃让他的那个东西如同一根肉柱青筋暴怒。米强醒来。
“你再翘,老娘也不怕你!”原来苏梅走入房中,朝他怒目而视。
米强这才反应过来,“要不现在就试试?”
苏梅撇嘴,鼻孔中冷哼:“滚!你那东西,老娘玩厌了,早就不稀罕了。老娘干了半天的活了,为你们做牛做马,你个狗东西还在床上躺尸!”
米强点头就像鸡在啄米:“就起来就起来!”
米强套上裤子,嘻皮笑脸地尾随着她出来了,他在她的后面不停地做着拳打脚踢的小动作,哪知苏梅猛地一转身,吓得他一屁股跌在地上,她铁青着面孔,“怎么啦?没尿裤子吧?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以为我没看见?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长江里去?”
米强赶紧爬起来,像个狗腿子,“您还是留着我这有用之身,为你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吧。”
他溜到外面的厕所里,在那里蹲上一阵子。
这时候,小山村从夜中清醒了,鸟儿在树梢很烦人地吵着,另一个鸟也对叫起来,仿佛在打嘴仗,太阳并没有出来映照大地,浓雾让树林只留出影影绰绰,紧对门的老吴家像座仙府,在云雾中飘飘渺渺,老吴老婆张富英正在门前刷着痰盂,刺耳声透过浓雾四下扩散开来。
“上茅房要蹲半天,我一会子拿个捞瓢去捞人!”苏梅嘀嘀咕咕,她顺手推开女儿芳芳的房门,门轻轻开了,又被门后甚么东西阻了一下,门来回弹了弹,吱呀一声怪响停住不动了,床上正躺着的芳芳猛地坐了起来,两眼乌溜溜地盯着妈妈,“昨晚你又复习到几点?”
芳芳答道:“下一点!”
苏梅嘴唇动了动,眼神一下子柔和了,“快起来,还要骑车上学,别迟到了。”
芳芳应一声,起来就往厕所那里奔,门被她撞开,一个人正泰然自若地蹲在那里,胯下正在雷雨交加,她臊红了脸,又重新合上门,里面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好啦!”接着是一按水阀,呼!臭东西全被冲走了,米强走出来。
泽泽在妈妈推开门时,他早就在温习功课了,姐姐上高三,明年高考,他初三,明年中考,苏梅盯着儿子看,“你昨晚干到几点?”
泽泽说:“十二点!”
苏梅说:“你们姐弟俩要成绩不要命了!”
泽泽说:“我跟姐姐打赌,看谁考的大学最好!”
苏梅说:“别吹牛!你爸爸喜欢吹牛,你姐姐喜欢吹牛,你也一样!一家人都喜欢吹牛!”
吃饭时,浓雾已经散了不少,已能看到对门老吴家的堂屋,一家子在大声说话,他们家的独生子吴慧平也在插话。
苏梅瞅了那边一眼:“这么开心,捡到宝了?他们这是故意的!”
米强把奇瑞从屋后小院里缓缓开出来,让芳芳泽泽坐进去,苏梅把头伸到驾驶室边,一把揪住米强的耳朵:“听见没?雾还没有散,慢慢地开,我的两个宝贝在车里!”
米强一个劲地强调是是是。
芳芳说:“老爸怕老婆!”
泽泽说:“气管炎!”
苏梅把两眼一瞪,像要吃人,“回来再找你们俩算账!”
芳芳泽泽吐吐舌头,姐弟俩互相对望了一下,都捂着嘴笑了。
“昨天晚上,死老鼠吵了我一夜!”苏梅又唠唠起来,叮咛米强:“你买个老鼠夹子回来,今晚叫老鼠们个个死翘翘的!”
米强不敢不答应,也不敢忘记。
奇瑞开走了,送走了两个准大学生。汽车留下的尾气与雾混杂在一起,淡淡的阳光冲破漫天大雾,大地渐渐明晰,树露出了嫩绿的叶子,对门老吴挑着半担粪准备下地。
“我家有汽车,你们有吗?”苏梅冲着老吴说了一句。
老吴当然没有听到。他挑起粪桶,扁担弯弯的,压得吱呀吱呀地叫,就像两只老鼠在夜里窃窃私语。老吴挑到苏梅的后门口,捡起地上的一枚一元硬币,偷偷塞进腰包里,贼一样盯着苏梅的后门,苏梅这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老吴,你刚才捡到什么了?”
老吴脖子一歪:“捡到什么了?我捡到了鸡巴毛!鸡巴你要不要?”
苏梅高声咳了两声,就像晴天响了两声雷,把老吴唬了一跳,她莞尔一笑:“如果是这个,那我真要看看了!”
老吴委琐地说:“你要在哪里看?”
苏梅说:“别哪里了,就这里!你看这,这大马路上好不好?让大伙都看看,你那东西究竟多长多粗多大,我割下来,洗干净用辣椒炒炒,给我家老头下酒!”
老吴羞了个大红脸,挑起粪桶,一溜烟消失在雾中。
老吴跑了,他老婆张富英正在门前洗衣服,放了一大一小两个大盆,大的大得离谱,小的,人蹲进去洗澡还宽宽敞敞的,洗了一个小时,一盆水倒掉,脏水呼地溢过地面,流到苏梅家的门前,接着又换一盆水,清洗过后,又呼地倒掉,水又漫过来,“张富英!一会子我家门前要抗洪救灾了!”苏梅高声朝那边喊过去。
“啊?”张富英似乎吃了一惊,从梦呓中醒来,“我家水池坏了,水塔上不去水,没法冼!后门口水塘里水太浑,衣服洗不清水的!”
苏梅挥舞着竹枝大扫帚把水赶过去,朝张富英翻着白眼珠,“我看你是故意的!”
她忿忿然,把水全部赶走后,地面上一片潮湿,“一会子上冻了,一脚踏上去,一滑,屁股会摔成两半!她的目的达到了!”
张富英可不敢和苏梅明着对干,怯怯地说:“秋天都还没过完,哪会上冻呢,他大妈!”
苏梅气哼哼回屋,开始打扫一楼的几间屋子,从昨夜开始,谁都跟她作对,老鼠这么个小东西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天晚上让它们都死光光。
一会子扫完地,她又回到大门前,今天地里没活,她准备破竹削篾编花篮,每天她能编十个,每只花篮卖二十五块,她放下一根竹子,准备破竹子。
对面没了张富英,苏梅猜想大约她晾晒衣服去了。
一个惊慌地喊声穿破浓雾,“他大妈,我家慧平掉水里去啦!……”
张富英冲出来,朝苏梅喊。“什么,浓雾没看清,掉水里了?”苏梅一连串地反应着。
张富英的屋基下就是一个大水塘,以前这里块平地,那些年时兴挑屋基,你挑,我也挑,几年下来,这里就被挖成了一个深水塘,洪水泛滥的时候,水是浑浊的,洗菜洗衣服都不行。张富英的独生子吴敏是怎么掉水里的?
苏梅冲过来,奔向水塘边,把张富英远远甩在了后面,只见水塘中心的位置,一个头在水中时而浮起,又时而沉下去,苏梅两眼瞪得铜铃大,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迅速脱掉外衣,纵身跃进水中,她这个曾经的女海碰子,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少女时代,再一次展示了女海碰子的风采,她一个猛子扎到孩子的身边,准确抓住了男孩的脖子,大手一托,双脚踩水,她的头露出水面,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只手带着男孩,一只胳膊奋力地划水,一下,两下,三下……终于游到了岸边,苏梅把孩子平躺在一块地势平缓的地方,男孩呛下了不少水,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张富英哭哭啼啼:“刚一转背,我洗几件衣服,就……”
苏梅开始双手挤压腹部,用力!用力!再用力!
呼!呼!呼!男孩接连吐出几大口水!
苏梅又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同时挤压男孩的心脏,做心脏复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男孩的头动了,呼吸了!
又过去了一分多钟,男孩微微睁开了眼睛。
张富英哭出声来:“宝宝,吓死妈妈了!”
就在苏梅救人的同时,整个生产队都轰动了!
苏梅回自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像座铁塔立在自家门口,老吴家那里围了许多人,察察的脚步声引得众人一起看向她。苏梅知道都在等她,“这些人没事干吗,就是好凑热闹!”她大步走过来。
老吴在地里得到消息,把粪桶往地里一扔,疯了似地往家跑!
孩子坐在椅子上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受到了惊吓,而苏梅正在给男孩做心理疏导呢。
老吴赶回家时,几乎在家的男女老少都来了,连邻队也来了不少人。老吴茫然地问:“没事了……?”
张大爷抽了一口烟,说:“没事啦!大难不死哟!”
徐大哥说:“要不是老苏,苏大姐,你儿子怕是完啦!”
一个说:“要是你老婆下去救,你老婆都危险了!”
另一个说:“人家是谁呀!东海小渔村的渔民女儿,苏大姐少女时候一个猛子扎下去十分钟不用出水面,水下功夫厉害!”
扑通!夫妻俩一齐跪倒在苏梅的面前。苏梅扑哧一笑:“爱跪是吧?我受你们一跪,也不为过!”
其实苏梅只是说说,哪里真让二人跪在大众面前,她上前两只大手轻轻往上一托,二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子,“跪个屁呀!没事了,孩子受了惊吓。别净给我来虚的!大家说说,这回他们该怎么谢我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最后让孩子认苏梅作了干娘,张富英认苏梅作大姐,末了,苏梅说:“晚上请我一家吃一顿,好菜啊。菜孬酒孬了不行啊!”
众人一齐鼓掌。大家对苏梅一下子敬畏起来。一个个翘起大拇指:“有脾气!是好人!能担当!”
这时,送孩子上学的米强开车回来了,他一下车就蒙了,“这么多人,你们在赶集?”
张大爷笑着说:“大侄子,好戏散场喽!”
苏梅回身就去车里寻找,米强问找什么,苏梅也不答,从后备箱里找出两个崭新的老鼠夹子,鼻孔冷哼着,她现在就去布置,早点让该死的老鼠死光光。
“苏梅,刚才张大爷说好戏散场了。什么好戏呀?”
苏梅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米强不吱声了。
一会子,米强在房间里叫:“领导,打死了一个!打死了一个!哈哈哈哈!”
苏梅赶过一看,一只肥硕的老鼠正卡在夹子上,已经死翘翘了。
“今天晚上我可以睡个好觉了!”苏梅嘟哝着说。
“我也可以和你那个了。”米强低头哈腰,用动作比比划划。
苏梅想,如今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恶心,离开裤裆不说话。她瞅着眼前这个东西,当年他在她的那个地方打工,爱上了这个还没有她长得壮实的男人。明天米强就回青岛了,等孩子全部上了大学,她就不用陪读了,家里的事,米强根本就不用担心,苏梅跺跺脚,吼一嗓子,小村子里都要晃几晃。
“干活!”苏梅低吼一声,米强把车停到后院里,之后又在屋里磨磨唧唧好久才出来,他是做瓦工的,篾匠活却学自苏梅,于是苏梅说起了刚才对门老吴家男孩掉进水里,差点淹死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