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重生》作者 陈铮
第69章 记忆与现实
我迅速向二区采矿区奔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与时间赛跑!因为我深知,对于被困在塌方区域的矿工来说,每一秒都至关重要,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奔跑中,两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也是一个傍晚,大约五点多,同样是在采矿区,是在第十五层矿道,突然发生了塌方事故。“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掌子面深处传来,震得整个矿道都颤抖起来。当时,我正弯着腰,挥汗如雨地装填矿石,准备完成当天的配额。头顶的矿灯剧烈地晃动着,岩壁上簌簌地掉落灰尘和碎石,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身旁的液压支柱——这是老矿工们口耳相传的“保命姿势”,据说这种液压支柱能够承受吨级的压力,为我们提供一线生机。
然而,塌方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矿道入口处被垮塌的岩石彻底堵死了,巨大的碎石堆积如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屏障,将我们与通往升降梯的唯一通道完全隔绝。
三秒钟后,矿道里弥漫开来浓厚的粉尘,能见度瞬间降至冰点。矿灯的光柱穿透粉尘,只能看到无数白色的颗粒在空中漂浮。我的氧气面罩自动切换到完全内循环模式,过滤芯“沙沙”地发出细微的声响,面罩内侧的显示屏闪烁了一下,左侧跳出一行绿色小字“瓦斯浓度0.3%,安全”,右侧则显示出剩余氧气量:“氧气最大剩余:5小时17分”(早上七点下矿,已经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我的神经。
“塌方了!快看阻断门!” 旁边F-24342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的面罩上沾着一块锋利的碎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指着前方,大声提醒道。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粉尘,看到大约20米外的防爆闸门正在缓缓落下——那是一道厚达八厘米的合金闸门,平时隐藏在岩壁之中,只有在发生紧急情况时,才会由各区中控室自动控制。此刻,闸门发出沉重的“哐当”声,毫无缝隙地紧闭,将我们困在15231段矿道里。这道闸门采用纯封闭设计,一旦落下,就成了隔绝内外的死障,只有等外面清理完碎石,才能通过中控系统解锁全开。
“别碰闸门!” F-24342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想要上前推门的我。“矿工下矿第四条准则:阻断门配备了高灵敏度传感器,即使强行推动也毫无作用,它已经被彻底锁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摸索到腰间的定位器——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块,与氧气面罩的生命维持系统紧密联动。他毫不犹豫地按下定位器侧面的红色按钮——这是“紧急求救信号”,一旦触发,求救信号会立刻发送到中控调度室和治安队调度室,请求紧急救援。
几秒钟后,面罩里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音,那是第六区中控室调度员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位于采矿区十五层的矿工请注意,我们已经监测到塌方事故,定位显示你们被困在15231段矿道。阻断门已锁定,请勿尝试开启,救援队伍已出发,请保持冷静,原地待命。”
听到这个毫无温度的通知,我内心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喷发,我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以前也听说过塌方事故,但从未亲身经历过,那种对未知死亡的恐惧,那种被困在黑暗中的绝望,令人窒息。
F-24342在黑暗中摸索着,最终找到了我,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试图给我带来一丝安慰。“别怕,会没事的!只要没有被落石砸中,就还有希望!他们不会希望我们就这样死去的,他们需要我们挖矿,一定会尽力救援我们的,别怕!”
又过了漫长的十五分钟,面罩里的通讯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第六区巡逻队员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喘息,听起来他正在往事故点赶:“15231段的矿工,听着,中控室刚传来消息,你们头顶的主通风管道断裂了,系统已经自动启动阻断机制。现在,请立刻往你们阻断门的左侧墙壁摸索,找到那个铁柜子,打开它,里面有备用氧气瓶。柜子是双锁,手环打不开就拧右下角的机械旋钮,三圈半,听到‘咔嗒’声就行。”
F-24342紧紧地拉着我,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摸索,脚下的碎石硌得胶靴生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我们摸到了一个方形的铁柜门,大约0.3米见方。他先用手环贴近门把,“嘀”的一声轻响,柜门应声打开——这是“生物识别锁”,只有本区段矿工的手环才能将其打开。他回头冲我扬了扬下巴:“还好没坏,不然还得拧机械锁。”
柜子里放置着两个备用氧气存储罐,标配是给面罩的内循环系统补气用的,一罐能给单人补24小时的量,相当于给快没电的设备续电。F-24342拿出一瓶,快速接在自己面罩的补氧接口上,又递给我一个:“先接上补着,等其他人来了再分,省着点用。”金属接口旋紧时发出“咔嗒”轻响,在死寂的矿道里格外清晰。
“现在,把灯关了,只用我的,尽量节省电力,否则一会儿就一片漆黑了。尽量少说话,保存体力……”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在这绝望的时刻,给了我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其他矿工的声音,他们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摸索而来,听声音,都是同一个宿舍的工友——我们宿舍一共十个人,平时总在一块儿作业。先是两人撞在一块儿的闷响,接着是第三个人的咳嗽声,不一会儿,黑暗中陆续聚拢来五道身影——加上我和F-24342,正好七人。
F-24342摸索着清点人数,指尖触到每个人的肩膀时都顿一下,最后沉声问道:“还少三个,F-20675、F-22934和新来的F-26201,确定没人落单了?都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没伤。”“我没事。”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回应,声音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那三个……怕是出事了。” F-24342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后来我们才知道,F-20675和F-22934就是那两个违规钻危险矿道的,塌方时F-20675当场被巨石砸死在里面,F-22934侥幸爬了出来,却被落石堵在了阻断门外;F-26201是上个月刚分来的新人,闸门落下前被碎石砸中了腿,和F-22934一起困在门外。
他沉默片刻,抓起另一罐氧气:“两罐补气,我们七个轮流接,一人补半小时就换,别贪多,匀着来才能撑更久。换的时候慢着点,接口没拧好漏气,谁都活不成。”
黑暗中没人说话,只听见有人摸索着调整位置的窸窣声。很快排好了顺序,补氧接口在每个人手里传递,冰凉的金属罐上沾着前一个人的体温,在冰冷的恐惧里,这一点点温度竟成了支撑下去的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面罩内侧的瓦斯浓度数字偶尔跳到0.5%,发出轻微的嗡鸣,每次都让我们的心揪紧一瞬。
大约两个小时后,阻断门外传来一阵“突突”的闷响,那是液压钻机正在清理碎石的声音。钻机的震动顺着岩壁传过来,微弱但却清晰,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们的耳膜。
接着,外面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那是救援矿工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风镐的噪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能听到吗!我们在清碎石,预计六小时后能挖到闸门,到时候解锁全开!你们的氧气还够吗?”
F-24342看了眼面罩上显示的剩余氧气量(加上备用罐补气,还能撑一阵),大声回应道:“所有人大约能维持9小时左右!”
“那够了!” 外面的声音激动地喊道,语气中充满了希望。
后来我们才知道,救援队清理到闸门附近时,先发现了堵在门外的F-22934和F-26201。F-22934没受伤,只是吓得瘫在那儿;F-26201疼得快晕过去,救援队员先把他俩抬上担架送出去,接着继续清理闸门内侧的碎石。
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之后,大约七个小时后,随着一阵刺耳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合金闸门终于缓缓升起!一道刺眼的光芒瞬间穿透黑暗,照亮了我们疲惫而绝望的脸庞。救援人员头盔上的探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听见他们焦急地喊着:“快出来!一个个走,不要拥挤!”
我排在第三个,踩着铺设在碎石堆上的钢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脚下的钢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直望去,垮塌的矿道一片狼藉,碎石堆上插着几根孤零零的锚杆,像一根根扎在伤口上的针,触目惊心。远处,F-20675被砸死的地方已经被碎石埋实,只露出半只矿靴。
而F-22934,那个侥幸逃生的违规者,当天就被治安队从医疗站带走了。三天后,他被押到九层中心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以“违规操作、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罪名活活打死——这是矿区的规矩,谁坏了规矩,就得用命来偿。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感到后怕不已,特别是当时一位年长的矿工对我说的那句话:“高层之所以会花费力气来救我们,并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因为我们死了,就没有人继续为他们挖掘矿石了。但是,你要是敢违规操作,他们绝对不会介意让你‘合理死亡’的。” 这句话如同警钟一般,时刻提醒着我,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规则,却是如此的残酷。
想到这里,我更加加快了脚步,朝着二区采矿区2号升降机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