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目光转回舞台。
舞台上尽是各种奇装异服,大多数服装设计得都很容易区分出性别,偶有不那么容易区分的,我也能从胸部的隆起上区分男女。总体而言,还是女性的衣服更加花哨好看一点。看遍一圈,比我穿的更暴露的有不少,比我的衣服样式更好看的也有好几个,但是又比我暴露又比我好看的还真没有。
哦,这种变着法儿与别人比较以寻求优越感的心理,也是一种虚荣吧。呵,有趣的虚荣。
冰欺凌已经吃完了,现在是六点五十,仁拓要到七点半才来。按约定,我最迟应在七点十五离场,赶回寓所和静姐姐交换。那么,我还有二十五分钟可玩。要抓紧时间了,好歹也要找个舞伴尝尝跳舞的感觉啊。
“喵!”有个人把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扭过头,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家伙,再仔细一看,这面具的样式和我的面具相仿,也是个半遮面的猫脸面具。不过,黑喵没有戴和我类似的猫耳发卡,因为那一头及耳碎发不需要发卡。黑喵用来和我打招呼的左爪戴着黑色半指皮手套,右手光秃秃的,没戴手套。
黑喵按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扭转过来。这也是一个穿着暴露的家伙——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纯棉小背心,遮住的还没有露出的多,胸啊、脖子啊、手臂啊、腰线啊,白花花的一片全都露着;下装是一件黑色皮短裤,在黑色短裤与黑色及膝皮靴之间,白花花的大腿和其上零落的黑色腿毛无情地暴露在空气中。
他是我所见过的穿得最不伦不类之人。
呃,我并不是想用“不伦不类”来贬损他的衣着品味。这里,不伦不类四个字只是单纯表示我无法将他的穿搭风格恰当准确地归类——也许,他是一位走在审美前沿的先锋派——正如柔小姐所言:“你觉得这种设计荒谬,那只是因为它还没有成为潮流。”
“妞儿,跳个舞?”
我微仰起头,从黑色面具的双孔中看到的是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可以。”我挽住他的胳膊就要往舞台上去。
“别急。”他说,“等下一曲再上去。现在,我们可以先聊两句。”
“不要聊太一般的话题,那些我听够了。”他作为人群中的异类,已经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些我也听够了。放心,我肯定和你聊新鲜的。”说完,他凑近我耳边问我:“你还记得八月二十七日内城西区的交通乱马吗?”
他的口腔中虽然带着些微酒气,但我可不认为这是他乱讲的醉话。我意识到,他应该是认出我了,干脆实话实说:“记得,怎么?”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直起身,“其实,我是一个艺术家。呵呵,像我这种最不务正业的人,做不了政治家,做个艺术家也不错。”
“这首曲子结束了。”他说,“我们到舞台上,边跳边说吧。”
“我是第一次跳舞,你多担待着点儿。”
“放心吧,妞儿,最起码,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幸好,这首曲子的节奏比上一首还要舒缓,我可以慢慢适应我刚刚在台下学习的舞步。
此时,舞台上有近百人,显得有点拥挤。他带着我,专往拥挤的地方去。
他搂着我的腰,把头俯到我的耳边说:“那天,我自东方采风归来。那个十字口发生乱马时,我也在场。你知道,艺术家最重要的天赋就是一双能够发现美的眼睛。那天,你被贾铭背着飞在空中,宛若天仙——当然,俗人的眼睛是看不出的。但我一眼就看出你的完美的身形。即使你穿着不透明的裙子,即使你趴在贾铭的背上——但艺术家的眼睛是能对美的对象进行透视、变形的——呵呵,开个玩笑,其实我靠的是对美的直觉。总之,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你的身形已经在我脑中被解剖了千万次,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你就是那个女子。”
“嗯。我就是,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忽然开口:“啊!艺术!当然是为了高尚的艺术!”他的语气中总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的右手从我的腰部滑落到我的臀部,摸索起来。
他闭上眼睛,仰着脸,神情略显陶醉:“嗯——这个比例、尺寸,和我预估的一点也没差——我完美的艺术哟!”
他用手在我的臀部上“寸”量了一遍,他睁开了眼睛,把仰着的脸也低下来。他对我说:“妞儿,你不应该狠狠地打我一耳光吗?没有你赐予我的肉体伤痛,怎么能凸显我为艺术而献身的豪迈?”
我用右手轻轻地在他的左脸上拍了一下:“你脸皮太厚,打的重了我手疼。不过,你可以装作我打得很疼的样子,这样,倒也不负艺术的恩泽。”
他笑了,轻轻地拉起我的右手,我们十指相交,重新跳起了舞。
“这位姑娘,刚刚有只小野猫抓伤了我的脸。”他说,“你也知道,我们搞艺术的,最好面子,脸皮薄,经不起擦。”
我被他逗乐了。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一下,我问他:“那么,要不要本姑娘给你消消炎?”
“乐意之至!”他嬉皮笑脸。
“喵~”我欢快地叫了一声,用右手扒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出舌头在他的左脸上舔了三下。
“伤好了,是不是该量我的胸了呢?艺-术-家!”
“小野猫,你可真有意思。”他又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根据我脑海中的印象为你画了一张全身素描像。”
“所以——”我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就为了检验自己所谓的艺术而去轻薄一位陌生女士,对吗?”
“不,不是轻薄。艺术家的事儿,怎么能说是轻薄呢?”他再一次笑了,“是描摹——我在用我的手,把你的身体描摹到我的心里去。”
乐曲变奏了,曲调由柔和转为欢快。
他用左手拉起我的右手,带着我的身体转了个圈,让我靠在他怀里。他放开我的右手,用左手抓住我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则穿过我腋下,开始描摹我的胸部了。
他在我耳边说:“赶紧!陌生的女士,赶紧把这只放肆的手斩断吧!”
他轻轻地咬我的耳垂:“快点!这只手正在探索美的奥秘,它在冒犯神灵!快斩断它!”
他的描摹仿佛打开了我身体的某个开关——噢,我感觉自己快要随着旋律唱起来了。
他的牙齿离开我的耳朵。我屈腿欠身,把头往后仰,他也正在低头看我。
他面具下的双眼仍然很温柔。
“吻我。”我微张着嘴。
他对我胸部的描摹结束了。他把右手食指平伸到我唇边,我吮吸了一下,轻轻地咬住了。
“呵,真的像个小猫一样。”说着,他抽离了手指。
他松开左手,用双手把我扶起来立好。
“下去吧。”他说,“这一曲终了。”
新的乐曲响起,这音乐节奏很急。根据有位姐姐和我谈过的戏剧理论,这种音乐一般作为戏剧高潮时刻的配乐。
他拉着我来到一个昏暗无人的角落里。这气氛,让我感觉我们似乎应该在这里发生点什么。
他忽然拉起我的右手,开始解我手上的珍珠手链。
“你干什么?”这是想脱我衣服的暗示吗?解手链——解手——他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去卫生间?有点儿文化就是不一样,我也能做如此丰富的联想了。
“不应该让这种庸俗的饰品污染你浑然天成的美。”他把那珍珠手链收到自己口袋了,“我先帮你保管吧。”
喂,你懂不懂物权啊?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别说保管,我直接把它送你都行。你要是喜欢,我把衣服也送给你穿——哎呀,衣服是别人的,那么我只能送你乳贴和内裤了。
“那我觉得,你应该把我的衣服也去掉,不是吗?艺术家先生。”半是揶揄,半是邀请。
“理应如此。但只可惜那些俗人知耻而不知美。我觉得尽善尽美的小姐您,绝不舍得伤害他们可怜的羞耻心的。”
“不,尊敬的您可以为艺术而大胆献身,我也可以为实现您的艺术而牺牲我的同情。”和他说话很有趣。如果事情发展到更有趣的地步,我倒是真的不介意在这舞会上回归自然。
“赞美您对艺术的追求。”他说,“但是此刻并不需要。因为站在您面前的,是真正的艺术家。艺术家欣赏美,并不一定非得用这双肉眼。”说是不用肉眼,但他的眼睛在我身上又扫了一边,那灼灼的目光,仿佛能透视我一般。
“不用眼,那——你用什么欣赏我呢?”我把身体贴上他的。
“妞儿,请你自重。我可是一个洁身自好的艺术家。”
你若洁身自好,干嘛来勾搭我?还挑逗我?被我反挑逗了还不躲开?哼,你让我自重我就自重吗?我偏——偏偏就是要自我尊重。
人家可是个害羞的女孩呢!你不主动,我也不主动。
我们彼此贴着身体,就这样。然后过了一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怎么……不用你的身体来欣赏我的身体呢?”到底是我先开了口。
“我说过,在我脑中,你已经被欣赏千千万万遍了,无需在多此一举。你别误会,我说的欣赏,是纯欣赏。”他挠着头说,“你若是想和我做粗野的肉体摩擦,那我拒绝,因为那种事实在不具美感——呃,或许是我的欣赏水平还不足以发现它的美感。”
嘿,你这恬不知耻的家伙!我就是想和你做爱,怎么就粗俗了?还要追求什么美感!给你快感还不够吗?
“接吻这种事情,总可以是优雅而具有美感的吧?你刚刚为什么不吻我?难道你不用为你的艺术而描摹我的唇舌吗?”
“我真的是洁身自好的艺术家。吻,那是情人间该做的事。”
“好吧。那么我问你,你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不觉得你只是为了描摹我的身体或者……故意撩拨我。”
“故意撩拨你?我才没那么无聊。”他说,“但是描摹你的身体确是目的之一。我说过,我给你画了一张素描——我想,我总得比照着你的身体,来检验我的艺术。结果让人惊喜,我画的丝毫不差!当然,我觉得这和我的艺术水平没多大关系。这只反映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你的身体是完美的。譬如画几何体,画圆比画椭圆更容易,因为圆是完美的。你是上天的杰作,全善全美的人儿,所以我只用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画下来。看一眼圆,完美的圆便已在我心中。看一眼你……”
“继续说,你夸人的水平蛮高的嘛。”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再见到你。”他不接着刚刚的话说了,“再次见到你,其实我有些惶恐。我问你,你相信所谓发现美的天赋吗?”
“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联呢?”
“呃……我有点紧张。这么说吧,一个很有几何天赋的孩子,即使只看到一个不完整的圆,也能推测出圆的特性,从而画出完整的圆。而我,给你画的素描,是全裸的。并且,包括脸部——你面具下的面容。”
“所以,你是想验证你的天赋?”
“不,我的天赋已经无需验证了。我要验证的是另外一件事。”
“总之,你是要我在你面前去下面具,对吧?”
“可以吗?”
我环望四周,并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
“可以。”我准备把面具掀开,“但是只让你看一眼。”
我把面具迅速取下,又迅速带上。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也不知道以他的视力能否看清。
“看到了吧?”我问他的同时,在张望四周,确定了刚刚并没有注意我们。
“看到了吗?感觉怎么样?和你画的一样吗?”我再次问他。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着,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我看不到他的具体表情,但从面具的孔中,我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他惯有的温柔,但他的瞳孔却像熄灭了一样。
“美。”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艺术,死了。”说完这四个字,他转身离我而去,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许……落寞?
我不能完全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但他的话语,他的动作,真的很有感染力,让我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怅然中。
我目送他走远,目送他走了十几步后勾搭上另一个穿着暴露的女生,目送他们一起隐没在尽情狂舞的人群中。
贾铭:小说中人物,“我”第一次遇到的男人,我的语言教师。
乱马:七水名都所特有的交通拥堵现象。
随附小说中“我”的自我介绍我叫七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