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的那些日子，我双手报十，用我反着光的额头去贴近圣洁，巨大的煨桑炉喘着袅袅清烟，仿佛编织若即若离的梦，兴许，佛法即如此，芳香四溢，在众多信徒穷尽一生的仰望中，无法捉摸。
光洁的巨石地，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还是被千百年的虔诚褪去了沧桑，从遥远的藏历神话年代，蔓延到仍香火弥漫的新时代，黄教在这圣洁之地奠定了高堡林立的地位，走在大块的石板上，让人冥冥中觉得自己穿越千百年的鸿沟，逾越过战争、困境，身披巨大黄红藏袍，戴尖顶的带泥渍的高帽，在光洁的午后趿拉着步子，拖着一世又一世的念想，心无旁鹜地前行，前行。
曾经以为动人心魄的声音，余音绕梁，久迴不绝的想像，在不同的心境同样也会四分五裂，就如同颓圮的城墙，固然坚硬，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心灵也一样。
很多时候，或是莫名，或是无意，遇到心殅为之一荡的景色或物，短暂得仿佛不存在，然而它却在心底划着涟漪，将微弱的讯息顽强地保存下来，以至于有一天，生活发生共振，记忆也为之一振，似曾相识。
去拉萨的第四日，我们动身前往日喀则，途中经过羊卓雍错。早晨五点，我们起床整理，拉萨天还未亮，然而我知道，远在家乡的天早已亮透，只是一种怎样的情愫，总要将现世生活与回忆比较。
走下宾馆时，四周是黑漆漆的宁静，藏人们还不曾开始享受这静谧的清晨，空气中依然有藏香在萦绕，这是经久不绝的土地的印记，每个地方或许都有这样特别的气息，能够让久归故里的游子热泪盈眶，温情满怀。
黑夜中的清晨，我们似乎再在进行一场生命的历险，在陌生的土地，在楼宇堆砌的富有情调的高原，干燥让人流鼻血，让人口唇发裂，尽管是夏天，但这儿却依旧寒风刺骨，冷若冰霜。早餐就以一个苹果做了结，其实水果在这片土地上并不十分昂贵，普通商场就有得卖，市中心红绿灯繁华的所在，均不十分高耸，矮矮低低地立着，这里有藏族人的信仰，布达拉宫是藏文化的象征，所有建筑都要对其俯首称臣，我望着暗夜笼罩的轮廓，心中满是敬仰与肃穆。
在平原生活了二十多年头，体验过田地的无际与辽阔，忽入高原，在直耸入天的高山间盘桓流连，心中充溢了无尽的激情与好奇，盘山公路九曲回肠，远处飘袅的云朵却近在咫尺，车窗蒙着一层薄雾，山路一边是嶙峋的峭壁，另一边则是无尽的深渊。在车上听导游讲前世佛、现世佛和未来佛，讲西藏的前世今生，讲人文伦理中的大慈大悲，恍若佛学博大精深，深入骨髓。
阳光渐出，天气终究是要好起来的，山底可能阴雨连绵，但山顶一定霞光万丈，聆听佛理，明辨是非，导游讲，以前有一位川籍的商人，在西藏从事非法伐木，一时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为躲避风声，迁至大兴安岭，直到有一日，商人来扎实伦布寺，背着一包钱，进寺出寺，不动声色。人活在世上，不论身负多少罪恶，只要学会放下，学会一眼蔽万物，才能心安，寺庙只是载体，但它承载了多少心灵的重量，每个人都或曾贪婪，或曾邪恶，但在众僧、众佛、众神面前，一律平等，佛法给人以洗清罪恶的机会，金钱也罢，倾吐也罢，贵在心诚，心诚则灵，心诚则万物皆荣。
导游还讲了一个故事，在西藏，各大寺庙对于藏族人一律免票，后藏的代表扎实伦布寺也是如此，有一名藏族人，在入寺时执意要买票，也许，票只是一种形式，票只是维持寺内喇嘛日常起居之需，然而在藏族人心中，这是对神灵的膜拜，是对自我的救赎，很多事情只存在于表面的意义，而很多事情则蕴涵强大的精神力量，宗教正是如此，它吸引了万千信徒抛弃肉体享受，一心跪拜以求超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拯救了很多渺小的灵魂。
车行至顶，日出当头，雾气渐散，导游停止讲解，最美的风景不是语言累积的，而是目力所及，尽收眼底的。待车行渐远，远处神奇缭绕的云，尚且不过是一团雾气。虚幻渺茫的，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体会其真实与本质。
高原的山巅，空气稀薄却清新，草地的芳香如同精致的喷泉汩汩流泄，每个人都穿的长袖，裹得严严实实，却禁不住用最坦诚的胸怀拥抱这原始的存在。山坡布满大大小小的玛尼石堆，这是藏族人圣洁的守望，将希望、梦想寄托在一堆杂石中，这也许只有至纯、至真、至善才能使之圆满吧。
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是契合心灵的所在，无论什么，在迈入这片土地，迈入祖国最两边的土地时，总有一种深沉的肃穆感，这里的单纯，这里的一尘不染，这里混杂着天堂的梦想，这里埋葬了内心的躁动。
在远方，群山连绵环绕中，羊湖若即若离，瓦蓝色深邃的湖面，倒映着或伏或卧形态各异的山脉，镜面的交映重叠，让美景更有层次感，更饱满开阔，湖面绵延向远方，在山的庇护下，拐着弯逶迤消失。重新坐上车，透过浅色的玻璃，望见日头渐高，光线丰满。
同样是狭窄的羊肠小道，却因移步换景的新鲜而兴意盎然，粼粼的波光闪耀着，湖水在群山黛绿色的交叉掩映中变换，浅蓝色天空的色泽也紧跟着留下烙印。羊湖似铺展开的画卷，无际地绵延，无尽地挥洒，如同宣纸的勾勒，一笔便描摹出了沧桑，透着湿漉漉的年轮，望见往昔峥嵘岁月。
彼时，时光静好，每个孩子心中都有完整的梦，小心翼翼的梦，梦有翅膀，它能展翅高飞，也能不翼而飞，就这样，惴惴不安，直到支离破碎。很多人到西藏来找寻理想，找寻人生的意义，这片净土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我认为是来缅怀过去的，埋葬那些坏死的记忆，记忆也有传染性，因地因景因物而不可抑制满脑疯长，将我们拖入深渊，拖入无法自控的循环。
羊湖静止而立体，温婉如小家碧玉，沉静似修花卧蚕，几公里的连贯让他成了绵延的独家记忆，只有遍身聒噪，满脑杂思，才能在这天地的转换间顿悟，灵魂空澈得仿佛放飞的气球，思想是沉淀的茶水，淤积的是烦恼，浸润的是记忆，氤氲开的则是佛道中茅塞顿开的轻盈。
车窗拉开，高原富含紫外线的光线直直照入车内，将早晨的寒意驱散，车内响起民族音乐，藏族妇女高亢嘹亮的歌声，藏族男人的低沉含蓄的伴乐，无不震撼心灵，如同抗美战场上激越的号令声，让我心灵不由地震动，如同军乐大厅中鲜明的讴歌，让我泪湿眼眶，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人生的况味无穷。二十年人生历历在目，曾经的风霜雨雪，曾经喜怒哀乐，都仿佛抛却，似无主的浮萍，漂泊而捉摸不透，视线游离，思想渐次灵动却深邃，如同勘破了世间情与爱，恨与愁，沧桑与别离，生老与病死。当年佛在菩提下顿悟，也该是此般光景，此般阳光澄澈，生命不息罢。
或许，佛教只是埋藏在我们心中的一颗种子，总有那么恍惚一瞬，让我们感觉心身分离，那颗种子悄然萌发，在人生最灿烂之时，爆种发芽，记录下人生轮回的意义，记录下思想走过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