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于妈妈而言是个生死劫,我偏偏遇到了大出血。那次几乎夺命的痛苦,让我刻骨铭心。
当时自己不会说话了,但意识清晰。记得有人用脸盆盛血,来回倒过四五次。我无力抬起眼皮,用尽气力也只能让光线朦胧在眼缝儿前。一堆影子在晃动,全身上下只有食指指头儿,会略微动动。那是我竭尽所能的生命力体现。
主刀医生见到大出血,秒变”恶魔”,奋力地揉压着我刚缝合伤口的肚子。二十几厘米的刀口,被”恶魔””残暴”地揉揣着。我没力气喊疼甚至没力气呻吟,只能在心里”痛骂”主刀儿暴虐。
大夫似乎不觉得我是有痛感的人,甚至不觉得手下揉揣的是人,一下比一下”残暴”。我能感到伤口有渗血,甚至揪心缝合的线会断了,主刀儿的手收不住,会直接抓到肠子。大夫没有住手的迟疑,更没有收力的疲倦,似乎手里揉揣的不是有刀口的肚皮,而是一团儿要包饺子的面。病房里无人敢发声,只有主刀儿用力的喘息声。
疼痛,那是一种完全预知的,躲无可躲的,必须乖乖领受的惨痛。别说无力嚎叫,就是有力气的人,在这样”恶魔”般的”暴力”下,也会耗尽气力,黯然承受的。我不明白,都这时候了,神经为啥不随着大出血而变得麻木点儿呢!
生死由命吧,我开始期寄无知觉的状态。与其期待”恶魔”的力度放缓,不如自己坚持到疼死过去。疼痛让我笃信肚子里一定还有被大夫落下的手术刀剪,刀剪们也配合着”恶魔”里应外合地搅弄着自己脆弱的肚子。
这简直就是无力嘶嚎的凌迟极刑。我气自己为啥还有知觉,居然还能知道疼,知道”恶魔”对伤口的”蹂躏”,还能听到”恶魔”利声吩咐护士,准备血浆给病人输血。
听到主刀儿要给自己输血的声音,我感觉真是亏大法了,临死还遭受这般的非人折磨,瞬间连骂大夫的心思都混沌了。自己感受着血将流尽的气若游丝,也在期待昏死无痛的释然,还有种即将诀别的煎熬………但痛感一直还在,丝毫不减。我只是从眼朦胧变成了心朦胧,猪油蒙心般的堕入了更模糊的世界。
感觉的迷离并没持续多久,我的意识便越发清晰了。我开始担心输血后遗症,万一外来血源有污染不就是疼外加病吗!不行,我必须拒绝输血。疼怕什么,生孩子也是自己愿意的,我努力提着精气神儿。
这么胡思乱想着,倒觉得这难挨的疼痛,是人生难得的体验,甚至该好好珍惜享受它,我疼顾我在吗。我不舍得扔下刚降临世间的孩子,更不能让自己承担输血的风险。生产的磨难,是女人带一个新生命来世的必然之痛……鬼门关外溜达一圈见识见识儿得了,我得麻利儿的赶回去抱抱孩子。
这么想着,主刀儿的手劲儿也渐渐小了,好像大出血止住了。护士们开始麻利地收拾残局。病房里便恢复了些许日常嘈杂的生气。眼前朦胧的一条光缝中,根本看不到主刀儿的脸色,但刚刚病房空气的凝固,便是主刀儿脸色的驱使。她拖着步子离开时,我知道大夫救了自己一命。我无力说出感谢大夫,但心里有了。
不再被”折磨”的肚皮, 伤口依然撕裂般痛。我头一次感觉疼痛是如此的美妙,美在它昭示着生命有感的活着。或许我的胡思乱想才是配合主刀的顽强,止住了大出血,捡回了一条命。
听着邻床在跟朋友低声聊天,我羡慕不已。那时能开口说话,于我是痴心妄想。疼痛令我不能咳嗽甚至不敢深呼吸,只能听着临床讲述着侧切顺产失败后,不打麻药就剖腹产的经历,她口中说的剖腹简直就是云淡风轻,根本不叫疼。
我比临床强,至少是打了麻药的剖腹产。同是为了带来新生命,临床是比我更遭罪的妈妈。这么想着听着哑巴着,过了八小时,我开始能轻声说话了,又过俩小时我还会抬手按铃折腾护士了。
临床说,见我被推进来时的样子挺吓人,没想到缓过来挺快的。临床曾经沧海的乐观,让我庆幸自己的磨难,不过就是小河流水了。遇见她,我于生产的磨难便渐渐释然。
孩子的生日即妈妈的难日,但这份磨难却没有令女人惧怕鬼门关。我们都祝愿母子平安,但那样的话,就失去了在鬼门关外溜达的体验。人生一世,体验多了沧海,或许就能知足河沟里的摇船。难日再难也能熬过去。伤口再痛迟早只是道疤。为母则刚似乎诠释得过于耀眼;其实更准确的说法该是,为母则忍,这才能透出母性的阑珊。婴儿的啼哭声令母亲的磨难变成了母子平安的阖家欢;陪着孩子成长的平凡,也谈不上母亲有多么灿烂,那仅仅是母性自发的心甘情愿。
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关,养孩子女人还得过很多道关……为孩子,女人可以隐忍让自己失去光芒,但绝对会给孩子温暖。孩子本事大了,飞远了,满脸皱纹的妈,只能望着娃的背影,捻动手中的丝线,一针针缝上思念。
同样的生产,不一样的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一样的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