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羸弱的癞皮狗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找吃的。母亲骂狗,拿赶鸡的笤帚撵它走。
我不喜欢狗,小时候被别人家的狗咬了屁股,留下了一辈子怕狗的阴影。所以,我不养狗。哪怕是再可爱的宠物狗,我也只看看,不逗。
但是,瞧着那又丑又瘦小小的狗,我有了不忍。劝母亲给它点吃的。
母亲不肯:“这种野畜牲,最是蹬鼻子上脸。今儿给了它一口剩饭,明儿它就敢登堂入室,赖着不走。家里的鸡就不得安生了!”
母亲的逻辑是坚固的,是千百年来小户小家持守门户、权衡利弊的朴素智慧。
一份善心,可能招致十份麻烦。资源是有限的,温情必须吝啬,首先要留给篱笆之内。
“可它太丑了,”我看着那狗,它似乎察觉到我们在争论,竟又退了两步,几乎要退进路旁的阴影里去了。
“人人见它这副样子都要赶它走,它还能去哪儿呢?它只是一条狗,除了向人讨,或者……去偷去抢,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丑,是天生的么?还是这风雨、驱赶、饥馑,一日一日雕刻出来的?我们驱逐它,是因为它带来威胁,还是仅仅因为它不堪入目的存在,玷污了我们门前整洁的、象征着体面的视野?
唉,一条狗的命运,竟被它的“丑”所裁决。
风在这一刻大了一些,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
抬眼看门前的空地已空空如也。狗不见了,像一滴水蒸干在午后的光里,无声无息。
我和母亲都愣了一下。刚才那番关于施舍与驱逐的争执,忽然失去了对象,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空洞的怅惘。
“妈,”我轻声说,“下次它要是再来,别急着赶。灶台上还有中午的骨头,拌点剩饭,让它吃一口吧。要赶……也等它吃完了这一顿再赶。”
我顿了顿,找补似的,用一种近乎玩笑的语调说:“老话说,积点德,会有福报的。
母亲没接话。转过身,把笤帚靠回门边的墙角,动作似乎比刚才缓慢了些。这沉默,我听得懂。是默许。
望着狗消失的方向,我心里想着,它今夜会宿在哪片草垛下?明日又该向哪一扇紧闭的门扉探头?
它一生中,是否会遇到一个门槛,肯为它丑陋的、卑微的生命,短暂地敞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