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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辉看着面前摆着的这本大红色证书，翻开证书，页面上有五个字——“正高级工程师”——特别显眼。他双手举起那本证书，拿到自己面前，像足球明星亲吻奖杯一样，他吻了吻证书。
他刚过四十岁，已经做了十八年技术工作，眼前的证书，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到达职业顶峰，已经到达技术工作终点，他再也不用熬夜加班，钻研技术，再也不用劳神费力写论文，拼业绩。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开心过，作为公司技术部经理，他以往付出太多，十八年来，他甚至没有陪家人度过一个完整的假期。他早已熟悉公司各种业务技术流程，提炼形成一整套技术体系，他觉得以后，可以靠着职称，当当专家，指挥指挥，开启躺平式生活。
下班时间到，小辉迫不及待地背起电脑包，迈着轻快地步子走出办公室。他昂首挺胸，觉得全世界都属于他，他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嘴角不自主地裂开来。“辉哥，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旁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小辉停下脚步，扭头一看，发现是经营办的程紫烟。程紫烟是巴山市本地人，才二十多岁，刚毕业两年，在经营办工作，经常和小辉打交道，小辉也没什么经理架子，两个人经常打招呼开玩笑，非常合得来。小辉哈哈一笑，故意说：“保密。”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便似炸开了锅，都在传着小辉获评正高级工程师的消息，尤其是办公室汪主任，她是这个消息的第一来源。汪主任来到小辉办公室，轻轻敲下办公桌，笑道：“辉哥，你这个全公司第一个时空数据正高级工程师，怕还是要摆两桌庆祝下哦。”小辉忙站起身，一边笑着感谢汪主任，一边答应下来。
夜色降临，满街五光十色的灯，交相辉映，夜色变得朦胧起来，仿佛灯也是喝醉了酒。巴山豪情大饭店包间内，小辉正端着酒，挨个敬酒。大圆桌围着坐了大约二十个人，王老板坐在主位，他先是走到王老板身边，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拎着酒瓶，一边挥舞酒瓶，一边说：“王总，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栽培，我才有今天。我给你添点，意思下。”说着，他不等王老板回答，弯下腰，右手晃悠着酒瓶，象征性地给王老板的酒杯点了几滴。小辉放下酒瓶和酒杯，双手将王老板的酒杯端起来，王老板接过酒杯，笑着站起来。小辉伸手端起自己酒杯，向着王老板一举，说:"王总，我干了，你随意。非常感谢。"
小辉敬完王老板，又挨着桌子转圈，先后又敬了办公室汪主任，经营办田主任，调监部韩仁进经理，副经理章自强，技术部副经理罗志强，经营办程紫烟等等。到后来，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是觉得好像一直都是站着，不是他敬别人酒，就是别人敬他酒。别人向他表示祝贺恭喜，他向别人表达感谢支持。
不知不觉间，白酒一箱马上见底，只剩得半瓶在桌上，六瓶红酒，也只剩一瓶。酒桌上的人开始很少喝酒，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起天来，办公室汪主任久经酒场，一看这阵势，知道此刻酒局已近尾声，她站起身来，走到王老板跟前，弯下腰，耳语几句，然后直起来，拍下手，说：“大家各自把杯中酒满起，下面我们有请王总做个总结，大家一起喝个团圆酒。”说完，随手拿起那半瓶白酒，点了一点王总的酒杯。
王总站起身，举起酒杯，一桌子人马上都站起来，举着酒杯。王总清下嗓子，说：“今天我们感谢小辉的酒，祝贺他毕业了，以后再也不用发愁职称，也希望他继续带领我们前进。干——。”众人昂起头清完杯中酒，散场离去。
一连几日，小辉都停留在宿醉状态，头晕乎乎的，似醉又是梦，项目推进中的技术工作，他全部交给副经理罗志强负责。罗志强跟着他工作已经有两三年，已很熟悉公司业务流程，加上有他之前提炼总结的技术体系，各项工作顺利推进，并无任何纰漏。小辉更加觉得他已经到达技术终点，可以停下脚来歇一歇。
小辉慢慢从宿醉状态醒来，他向王老板请假二十天，带着老婆孩子出国游玩去了。技术管理工作，他通过电话遥控指挥，他并不害怕被取代，一来王老板非常信任他，二来他是公司唯一的时空正高级工程师，很多投标必须用他的职称。公司其他人暂时都还不具备评正高级工程师的资格，年龄比较大的业绩和科研成果不够，年轻人很多才评工程师，还早得很。小辉把过去十八年加班亏欠家人的陪伴，在二十天里，拼命补偿。白天，他带着家人一起看大海，陪着孩子在沙滩玩。晚上，他陪老婆躺在海边别墅无边泳池边的沙滩椅上，一边小酌红酒，一边仰望星空，一起数星星，聊聊年轻时的回忆，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他带着家人看完大海，又去爬高山，游童话城堡......
美好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二十天的假期转眼过完。小辉回到公司，他意犹未尽，他觉得未来的生活就应该这样，隔段时间带家人出去旅游一趟。工作上的事情，放手给年轻人去做，他把把关就好。他一回到办公室，罗志强马上过来向他汇报近期工作，小辉听了之后，很是满意，他看到罗志强各项技术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觉得罗志强成长非常快，更加坚定他放手的信心。
正高级工程师带来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好事接二连三地到来，先是巴山市时空信息研究院有几个项目需要专家评审，需要回避内部专家，他的老乡常院长第一时间邀请他作为专家参评。小辉比葫芦画瓢，随意写点意见，几场评审会下来，评审费收了将近万把块。这还不算，巴山市时空局几个大项目招标，又邀请他做评标专家，评标对于他来说更简单，评审意见都不用写，对比几个投标方案打分即可，几场评标下来也收了将近五千元专家费。更有几家公司联系小辉，想邀请他去开展讲座。能开讲座不单是专家费，更能说明一个人的专业技术能力得到行业认可。小辉有些悠然自得，他很享受这种生活。
公司经营办田主任给小辉带来更多惊喜，田主任用小辉作为项目负责人进行投标，正高加分情况下，连中几个百万级项目。有几次田主任都说请小辉喝酒庆祝下，田主任是个典型的巴山汉子，性格耿直，多年以来带领经营办和小辉的技术部配合的一直很好，这次连续中标，更是让田主任感到非常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小辉靠着正高级工程师职称，到处当专家，评审项目创收，偶尔过问下公司项目，也不再关心行业发展，不去看专业论文，也不想写论文，不去包装奖项，他都不需要了。隔三差五，约起田主任几个，喝下小酒，打下麻将。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一晃大半年过去，一天田主任来到小辉办公室，拍一拍小辉肩膀，说：“兄弟，最近有个大项目要投标，两千万，技术标你多把把关，这次会有很多大单位，单靠项目负责人加分，拉不开差距，王老板已经把崇南区关系都打点好了。中了标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田哥，是什么类型项目？”
“崇南区超时空数据融合项目。”
超时空数据融合？小辉心里迅速把以往项目过了一遍，万南区之前做过时空数据融合项目，想来应该差不多，就是加个超字，无非就是图层多一些，模型大一些，时序多一点。想到这里，他站起来身来，拍一拍田主任，让他放心，肯定没问题。
送走田主任，小辉一个电话把罗志强叫到办公室。罗志强刚进办公室，小辉站起身来，引着志强坐到沙发上，说：“志强，你听说过超时空数据吗？”
“超时空数据大概听说过，部里面最近刚出一个标准。”
“哦，难怪，志强，你把标准发给我看下，你牵头写个技术标，崇南区超时空数据融合建设项目月底要开标，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下田主任。对了，你可以参考下之前万南区的那个时空数据项目，我感觉差不多。”
罗志强满口答应下来。
小辉收到志强发过来的超时空数据标准，大致翻看一下，感觉和他预计的差不多，他完全没有读下去的耐心，晃动鼠标关闭文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的行业真能造概念，加几个图层，模型大一些，时许多一点就叫超时空数据，又能造出一堆项目。接下来几天，他不再看超时空数据标准，把精力全部放到课件制作上，他需要做几个时空数据技术讲座，他需要讲出水平来，这样好进一步扩大他的影响力。
小辉收到罗志强交过来的技术标初稿，他大致翻看一下，稍微对照下新标准，名词，指标都是正确，没有低级错误，技术路线和万南区时空数据融合项目一样，他觉得很放心，只是在质量保证措施方面提了几条意见，便返给罗志强，让他修改完善后，交给经营办去投标。
转眼月底到了，赵小辉从一家公司讲课回到公司，怀里还揣着两千块钱专家费，他盘算着给孩子买个什么先进的智能玩具玩玩。他刚到办公室门口，看到程紫烟站在那里。程紫烟见他过来，几步靠拢来，低声说：“辉哥，快去会议室开会，王总今天心情不好。”
“什么情况？”小辉问道。
“崇南区超时空数据融合项目好像没中标。”程紫烟低着头。
小辉连忙进办公室，随手拿起笔记本，快步走到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有些沉闷，王老板瘫坐在椅子上，愁眉紧锁。田主任坐在王老板对面，低着头。小辉见势不妙，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只听到田主任说：“王总，这次开标结果，确实大出所料，我们都没想到。”
王老板抬头看下田主任，说：“老田，其他不要讲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需要总结，超时空数据融合是以后市场主要项目，我们不能一直中不了标。你先回去写个总结分析下。”说完，王老板又转头看向赵小辉，说：“小辉留下来，其他人都散会回去吧。”
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王老板和赵小辉两个人，赵小辉很知趣地坐到王老板对面，打开本子，低下头。他感觉有些不妙，估计这次投标失败和技术部有关。
“小辉，你最近了解过行业的最新动态吗？”王老板并没有发火，而是用平和的语气在问。
“大致了解下，出了个超时空数据标准。”小辉低声回答。
“小辉，我感觉你拿了正高之后，对技术没以前那么上心了。你知道这次崇南项目失败的原因吗？我们还在用几年前的时空数据融合技术，用弱人工智能。市时空信息院用的是超时空技术，强人工智能技术。本来我和崇南区局领导都协调好了，技术代差太大，没办法。”王老板说着说着有点激动。
小辉听到是因为技术标问题，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头低得更狠了。他不敢抬头看王老板，他觉得愧对于他，大半年以来，他没再关注行业动态。
王老板抽一口烟，吐个烟圈，接着说：“小辉，你拿了正高是不是就想躺平了？”一句话，直接戳中小辉内心真实想法。小辉低着头，不敢回答。
“小辉，正高只是对你过去技术的一个肯定，我们作为一家技术企业，技术就是我们的饭碗，你作为我们公司技术部经理，实际上是公司技术灵魂。你看看，公司里面，仁进、章自强他们都偏管理，罗志强还年轻，我希望你接下来把正高获得作为一个新的起点，重新开始强人工智能技术新征程。”王老板说着站起身，走过来拍一拍小辉的肩膀，转身离开。
下班后，小辉走到公司门口，心里想着王老板那句话，新的起点，重新开始新征程。他转头看下天空，太阳已经下山，晚霞烧红了小半边天，他前行两步，转到人行道上，一抬头，看到天空隐约现着一轮新月。
不能把正高作为终点，要作为一个新的起点重新开始，小辉心里打定主意，他又找到了新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