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过得并不愉快,起因是这么一件事。
路上我礼让行人,后面的出租车先是嘀嘀不停而后又超上来冲我骂脏话。
此人多半有病。
我脑子里过了遍寒山拾得的对话『 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答: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于是,我就加速追上他急打方向盘把他别停,又加速溜之大吉。
我这暴脾气,当时也顾不了什么文明行车公约了,回来被家人一通数落,被要求深刻反省这种政治不正确的错误。
这是第二次在路上犯错误,第一次是半年前,差不多的情况,也是被出租车骂,不过开车的不是我。当时,胸中怒火三千丈,要求驾驶者追上出租车,我放下玻璃,以百分之二百的灵感和功力回击旁边的出租车司机。
回家没能幸免,也是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刚开始还振振有词,但家人一说到『 后座还有朋友,你第一次当人家面骂骂咧咧,你这两幅面孔人家怎么看你。』的时候,我就爆发了。
姑娘对外就应该是柔情似水温暖善良的形象,被污糟男辱骂,也应该收起满目凶光,控制体内的洪荒之力,被自己的眼泪憋出内伤也应该面不改色,忍气吞声。这些感触不分男女,处理方式怎么又要分男女了呢,这不公平。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否认自己犯错误的事实,骂人别车就是不对,我承认,大家都不要这么做。但关于两幅面孔这事儿我要说说。
灵魂导师王尔德早就教导我们『 一个人以自己身份说话的时候,便越不是自己。给他一个面具,他便会告诉你事实。』
左青龙右白虎口鼻穿洞的人也会在过马路时小心翼翼地护起身旁的小学生,西装笔挺架着金丝边框眼镜的人也会不顾唾弃和谩骂在公交车上和老人争抢座位,你敬重的情怀装得下山川大海的领导,也能唯唯诺诺在上级面前挤出一脸诚意点头哈腰。
这在逻辑上并没什么不对,就如女神也会上厕所,男神也会得脚气,老师也会开黄腔,你旅程归来还是要面对枯燥的生活一样。
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面具化生存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难道你喜欢不穿衣服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裸奔?难道你喜欢有人突然过来啐一口咧着嘴说你长得真是难看?
面具是成本最低的特技,让你面对未知的冒险,不至于被人说成疯子。
对于被褒扬的追求人们总是永无止境的。姑娘们在社交网络精心调色滤镜重叠戳着尖下巴扮演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老爷们儿要么发裸照秀胸肌要么眉头紧蹙表达着位卑不敢忘忧国。
表演得再好,一见真人就破功。所以,很多人只撩不约,宁愿双脚淌在泥泞的现实生活里,也要智慧地放弃意识里的某种可能。
这是先知般的觉悟,而懂得伪装的人恰好都拥有。他们能轻而易举地缓解表象背后的不安全感,于是宾主尽欢,天下太平,自己也不至于陷入进退不得的死局。
伪装技能不精湛的,就得另说了。
表弟初中入学军训结束,心里升起莫名的浪意,于是迈着严肃的小军步挺着瘦弱的小胸膛一身迷彩假军装走回家。心里正得意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太太死死抓住他,说是钱在公交车上被人偷了,让他帮忙。表弟蒙圈了,说『 我给你打110,让警察叔叔帮你吧。』老太太说,『 你不是军人吗,比警察厉害,你帮我找。』于是死死抓住他不放手,这孩子欲哭无泪,彻底傻了。
一位身份是精神科医师的诗人写过这样一首小诗『 被人家知道名字了╱被人家知道一颗心长什么样子了╱不能再光明正大迷路╱不能随意大小便了。』
这就像玩真心话和大冒险,我们总会选择大冒险,把真心话摇头推走。一个需要对玩游戏的人保持真诚,一个需要暴露自己的内心,你还有的选吗?
有时候,面具是自我保护,也是对别人礼貌。想想看,如果你是天生就是一个臭脸的人,又喜欢解放天性,对接触的每个人都摆一副臭脸,相信你也没法过。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觉得有幅面具比较好。
你看灰太狼,出于天性一见懒羊羊美羊羊喜羊羊它们就凶相毕露,你要让他回家也这样,肯定得吃平底锅飞上天了,在老婆儿子面前就得越怂才越好。
你要长得丑,晚上不戴面具就去胡同里瞎逛,保证会吓死人,以身就法的那一刻你肯定后悔当时没带个貌美如花的面具出去,说不准还能来一场街头上演的浪漫艳遇,再不济的结局也要比现在好得多。
全裸上阵,你可能会在一片不明觉厉的掌声雷动中活出勇敢的自我,但是更有可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招一式瞬间就在社会群众的包围中毙命。有谬赞就会有捧杀,说到底,都是死。
认识一个人,在家在外典型的两幅面孔。在家是贤妻良母好儿媳,在外是出轨车震被老公狂揍过还不知悔改继续偷偷摸摸趟浑水的女人。一嫁入婆家就被切断财源,只能自给自足,于是摆地摊卖衣袜。可是娘家一大家子人病的病弱的弱残的残,全家人指望她养活,日子过得如此拖泥带水,一狠心就攥着钱钻进了别的男人的被窝。
你要她一副面孔对家对外,估计她活不下去,要么被丈夫打死要么被娘家人拖累死。不过她这选择的这两幅并不精彩的面孔也不见得会让自己活得周全,估计她还会得病。
一位刚升级人母的朋友,以前是我高中同学,她坐第二排,我坐倒数第二排。虽然远隔千里,却依然阻挡不了我俩频繁密切的互动。尤其是在上课的时候,她总是抓住老师每一句话里都丝毫不能掉以轻心的笑点,然后转过头来跟我会心地笑。
她还有一个癖好,晚自习时,在教室那个威严肃穆的监控摄像头下转过半截身子,先是通过自己婉转如鸟的口技吸引我注意,等我一抬头她就佯装朝我弹鼻屎,看到我的表情后再趴到手臂里全身癫痫似地笑上好一会儿。
这姑娘像个糙汉子是不?
不完全是。
按理讲,我应该说不是。这样也能避免她看到今晚的推送后气冲冲地来找我算账。不过,人要活得真实,我就说你糙了怎么地吧。反正你刚生娃儿忙得昼夜颠倒估计也看不到我今天写了点啥。
继续说这个糙女汉子。大学后,这个糙女汉子延续一贯的糙女汉子风格,有天她告诉我自己垄断了全校的桶装水市场,吓得我立马从宿舍温暖的小被窝里爬起狠狠地扶了扶头顶的王冠。再后来,有了朋友圈,我看着她用骨灰级微商洗脑文案轻松圈了一批又一批的铁粉儿,看着她天天挺着肚子埋在仓库和包裹中清点货物也不说累。
她继续在群里发抠鼻屎的表情,也能在上班日的大清早儿像变戏法一样噼里啪啦端上一大桌子逼格甚高的早餐。她爱吃口味重的猪头肉,也能挺着大肚子开快车频繁往返于两个城市两个家庭之间。她能在学校水站和自家仓库工厂里灰头土脸,也能在和我们见面时妆容精致笑得很甜。
这个姑娘何止两幅面孔,但没办法,我和她的老公,就是深深爱着她。
不管你拥有几幅面孔,你有火热的情感,也有独处的落寞,有不想委曲求全的事,也有一腔孤勇爱上的人。
我觉得这样活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