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张有两年没有联系了，以至于我一度忘记微信好友里还趴着这么一号人，这说明他现在平时朋友圈也不给我点赞，按照现行的互联网社交潜规则，我们很可能是互相屏蔽了对方。可好几年前，我们也是熟悉热络的老哥们。

老张突然出现，是为了告诉我他要和小马结婚了，邀请我参加婚礼。

论起结婚经验，老张比一般人多了一次，比我，那就多了两次。

可我已经无法判断老张和我，算不算普通意义上的熟人了，跑去参加一个不大算熟人的老大哥的婚礼，别提多尴尬。于是我悄悄决定那个周末被老板安排出差。

人来人往是这么一件事情，四五年前大家还信誓旦旦，相约十年后要回母校拿着自己的作品在小学弟小学妹面前拽一把，十年后拿着纸尿片孩子屁股后面跑，也会突然之间消失得屁影都没有，没错我说的是老张。

1

当代高校，可以说没有混或被过社团的大学生涯，是不完整的。而你混的社团里，一定可以找到这么一个人，学习成绩未必拔尖，管理能力未必突出，但是在某方面具有一定的特长，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喜欢输出价值观，试图以一种率先步入社会的姿态对涉世未深的灵魂产生重大的影响。

比如老张。

在我混社团的日子里，类比丐帮规则，大概混到了七袋长老这个位置，我才知道了老张这号人。

老张真的很老，快30岁这么老，这么老的一个人，还在混高校社团。早上上课前，他在社团群里说话，晚上下了晚自习，老张还在群里说话。都说男人三十事业当如日中天，成家立业两手抓，而老张还在混社团。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2

一个公务员，每天搭班车去上班，读着在职硕士研究生，而占据其主要精力的社交关系为一帮在校大学生和老师。还爱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社会话。

不奇怪吗？

社团管理老师在群里发起了一个话题，作为七袋长老的我，看完之后划掉了对话框。两个小时之后，老张小窗我，为什么别人都在回应而你一言不发？

可我回去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发现依然无话可说。

老张苦口婆心对我说，你学生气太重，埋头干活一言不发是不会被人发现的，是金子，埋在地底下也不会发光的。

苦口婆心的老张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我面对的只是老张的QQ窗口。

好几年里，老张一直在教我这类“做人”的道理，当然，老张可能同时也教其他人“做人”的道理。

3

老张的儿子满月了，老张把儿子的照片发到群里面，引起大家一阵雀跃。老张是我的一个老哥们，是我朋友圈里第一个晒起了娃的朋友，作为朋友，竟然也有一种身份升级的幻觉。

我说老张儿子满月了，是想说，发现了吗，老张不仅是个公务员，不仅是个丈夫，他现在还是个爸爸了。可是老张依然全天候地趴在我们的QQ窗口对面。

老张不用开会吗？不用陪领导应酬吗？不用陪老婆看电视吗？不用洗碗拖地做家务吗？不用帮儿子换尿布吗？

每次老张的QQ窗口弹动，这些问题都变成窗口上的滚动字幕。

我问过老张，老张的回答很酷。

不用。

4

一年之后，我终于从七袋长老，变成了九袋长老。

老张气急败坏跑来闪我的窗口，你要是早听话多表现，帮主可不就是你嘛！唉！人太善良啊，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不知道老张气急败坏个啥，当然，气急败坏的老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我面对着的依然是个QQ窗口。

但这一年老张也变了，也不晒娃了，在线时长更长了。更爱普讲人生道理了。

几天以后，老张的窗口再次闪动了。

老张突然问，离婚协议已经签好了，只有孩子的问题没谈妥，还要不要去法院？

如果QQ窗口能传达情绪，我的窗口应该已经满屏撞动，怎么回事？

谈不妥当然还是给法院判吧，好像一般似乎大概率应该孩子都会判给女方，老张你想咋争抚养权。

老张说，不想争，只想离婚，赶紧离婚。

为了孩子也过不下去了？

哎不行的话，孩子她要就给她吧，现在只想赶紧离婚。

哦。

5

我问老张你现在这么痛苦，当初婚也是你要结的，你这还是自由恋爱呢，为啥现在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

老张说，结婚前两年，老张觉得自己也不小了，当时有人介绍了现在的老婆，老张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对方条件都还不错，顺手就把婚结了，过了一年半载的，又把孩子生了。

这时候老张突然被自我意识撞击了，发现这场婚姻就是彼此共谋的阴谋，老张说，以前眼里条件不错的这个女生，成为自己老婆后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处处都可怕的人。

老张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抱有某种弱势也可怜的心态，但我在窗口这边，似乎觉得，老张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人。

可能来自于老张和老婆的互相塑造以及情绪的共享。

6

我们以为和老张很熟络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老张妻子本人，我们还以为若干年后可能还可以和老张一家子再谈当年混社团的那些回忆呢。

现在只剩下老张，一副劫后余生的状态说，  " 反正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如果你只是觉得那个人合适结婚，但是其实你不爱他的话，无论多好的条件都不要答应 "。

离婚了老张丝毫不沮丧。他依然在群里活跃着，只是其他人也许不知道，老张已经和大家一样，是一条自由的单身狗。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张QQ再次异常闪动。老张说，你觉得小马怎么样，我喜欢小马，决定去追求小马了。

小马，是我们这个共同社团里的师姐，在群里已经一年没有说过话了。老张当年指出我那些不擅长蹭脸熟的毛病，在小马身上更是明显。

老张决定去追求小马以后，我也开始淡出这个社团，开始准备自己的考试和升学。老张的在线时长变短了，越来越短，我们和老张都逐渐变得无话可说。

7

后来几年里，我偶尔翻起以前的文件，也会分一点点念头猜测下老张二婚了没，也许没有追到小马，第二个孩子恐怕也出生了。

我猜老张变得不爱上网了。

4年过去了，直到老张的窗口再次弹起，发来了婚礼邀请函，寒暄了几句，说起现在的生活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姿态。

我想起老张离婚时候说的那句话，突然明白关于老张的谜题都不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