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曲为证:1.北曲·越调·【小桃红】下寺湾老爷庙戏楼与牌楼(江阳韵)
戏楼廓荦六衢忙,碑碎牛槽傍。堆土成基晓风壮,尽沧桑,一朝乱象工名葬。冷吟小镇,残躯何在,洛水话兴亡。
2.北曲·越调·【天净沙】·下寺湾古寨子旧事(齐微韵)
洛河环绕崔嵬,寨门紧锁烟扉,匪患天灾骤毁。生离人泪,断颅犹自爬归。
话说2025年5月15日下午,从甘泉白鹿寺返回桥镇途中,我想起旅居澳洲的贺建军曾说过,下寺湾粮站这个位置过去有老爷庙、戏楼,石碑也很多。他家是老下寺湾人,就不信如今连一通碑都没留下。这也勾起了我的疑惑,便决定顺路探寻一番。
车停在下寺湾三岔路口,粮站斜对面一户人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一位比我年长些的老乡正在铺砖干活,一只大狼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我有些犹豫,因为之前去火石峁访碑时,曾得到过这家主人的热心帮助,依稀记得他姓谢。壮着胆子走进院子,大狼狗汪汪叫了几声,老乡立刻迎上来说:“快进来快进来!”我问狗会不会咬人,他连说“不咬不咬”。大狼狗围着我转了几圈,嗅了嗅裤腿,就温顺地走开了。
这位老乡叫谢建利,今年65岁。我向他说明来意,并感谢上次他给我指路。说起我询问的话题,谢建利说他那时候还小,对庙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楚,但确实记得有这么个地方,还有个特别高的石碑,至少有3米,和粮站的窑洞、大门差不多高。我问有没有什么遗存,他说有,但现在大多不见了踪影。他曾把戏楼废弃的一块石头凿成猪槽,如今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在我的请求下,他带我到院子角落,柴火堆下压着一个直径约30厘米的石柱础,保存得还算完好,上面仿石鼓的炮钉纹饰清晰可见,我赶忙拍了几张照片。
谢建利还告诉我,他们老家是河南洛阳的,父亲以前在米脂照相馆工作,家里四五口人,工资低得可怜,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也就够买几筐萝卜,就辞了工作拖家带口到了下寺湾务农。后来,他们攒钱买下了白生旺家的院子。白生旺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在外地,老三留在这儿。老谢又回忆起,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关帝庙,戏楼中间有个门洞,是通行的马路,不过具体毁于哪一年,他也说不清楚。听说是冬天施工,先堆很多土,把石碑拽到土堆上,再慢慢把土去掉,石碑就竖起来了。
我问这附近还有没有更年长、知道更多事的人,老谢想了想说,80多岁的曹友真老人耳不聋眼不花的,应该了解不少,还详细给我指了路,说就在南面巷道下去,拐个弯有个长长的巷道,有个“石窟栏”的地方就是。
顺着所指路,我很顺利地找到了曹老家。那是个很深的巷道,窑前铁门前,我轻轻敲门问:“有人在家吗?”里面马上回应:“有哎!”一位头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打开门。我问曹老在不在,老人忙说在。走进院子,他热情地要带我进窑洞,窑洞很深很干净,门右侧的炕上,坐着一位老婆婆。我觉得不好意思打扰,就说在院子里聊,外面凉快。曹老坚持让我坐他的躺椅,推辞不过我只好坐下。当再三确认眼前的老人就是所找之人,我有些不敢相信,他哪里有86岁老人的迟钝,行走坐立轻便,谈吐沉稳流畅,看着像老干部。这时,他的老伴也出来坐在我旁边说话,她的腿脚有些蹒跚。曹老解释说,老伴小他四岁,身体很好,就是有风湿性关节炎。
我简单说明了来意,曹老很快就明白了。他从自己的经历讲起,他们老家在安塞县招安镇的李家村,距离王窑水库不远。1947年,胡宗南部队进犯陕北,那年他7岁,当时全家在距下寺湾村十几里路的高山窑子躲了一阵,后来就搬到了下寺湾,算起来,也是这儿的老户了。
曹老说,以前粮站门口有个大戏楼,两层高,特别壮观,下面的门洞是通行的大路。现在毛主席旧居的位置,以前是关帝庙,有几间房子,不是窑洞。他记事时,庙里已经没有佛像和牌位了,但大家都知道那是老爷庙。其中一间房子还被用作邮电所,最早是延安百米大道的白杨两口子,一个管发报,一个管电话,工作特别认真。再后来,一位姓蒋的人接过在那儿值守。关帝庙有个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可那时候他们也没仔细看过。
我说之前老谢说粮站窑洞前有巨大的石碑,曹老两口子嘿嘿笑了,说那不是石碑,是以前有个牌楼,比黑龙庙、美水泉的牌楼都高大,雕刻特别精美,飞檐斗拱,尤其是上面四方的斗,四周雕刻的图案栩栩如生。说起牌楼的建造,如前所述,曹老说听此间一位德高望重的田爷讲得细致,是用堆土的办法,土堆起来把牌楼竖好,再把土清掉,牌楼就立住了。可惜,这么好的牌楼,在文革时被造反派用绳子拉倒打碎了,粗大的柱子被做成牛槽,斗拱用来垫石槽,现在也不知道都散落到哪儿去了。邮政局那个位置以前也有个小牌楼和石碑,现在也都没了踪影。
和曹老聊起粮站后面的火石峁,他说那里以前是荣校老人埋骨之地,有一二十个老革命过世后埋在那儿,还立了石碑,都是天南海北的人。我觉得不太对,因为我之前看到的石碑都是同治年间的,应该和荣校没关系,曹老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说起其他古迹,曹老提到下寺湾的寨子。寨子被洛河环绕,地势险要,以前是当地居民躲避土匪的地方,白天外出种地,晚上回去。寨子里有三排瓦房、两条街道,来下寺湾的商人晚上也会住在里面,寨门一关上,一般土匪根本进不来。曹老的老伴说,她娘家和婆家都是下寺湾人,娘家就是寨子里人,曾讲过有一次寨子被敌人攻破,里面的人都跑到山上,但寨子里囤里存的粮食,有谷子豆子玉米这些粮食都被烧了。问及敌人是谁,是胡宗南的部队还是土匪干的,他们也说不清楚。可以确认的是,胡宗南部队来的时候,下寺湾有个叫高秀富的投靠敌人当了保长,和贺家坪一个姓武的木匠勾结在一起,后来都被当作反革命枪打了。
1935年毛主席来到下寺湾,那时下寺湾只有十几户人家。主席确实在戏楼那儿讲过话。印象最深的是号召解放妇女,不要缠脚。女人们把裹脚布都挂在了树上。在那之前,下寺湾寨子下面挖了窖,埋了不少人,听说都是“坏人”,其中就有叫“张大脚”的。我知道她说得是谁,错误的肃反造成的悲剧,让我们如今提及就莫名的心痛,不忍说其姓名。
再久远的历史,只有曹老老伴说起她外公,姓冯。她外公讲回乱非常可怕,那些人骑着马手里握着刀,逢人便砍。有一人脖子被砍掉一半,挣扎着迷糊过去,又爬着到了洛河边,低头清洗伤口时头颅就耷拉下来,被他强忍着巨痛再扶正,这人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曹老和老伴还回忆起很多过去的事。他们经历过土地革命与解放战争,也见证了改革开放后下寺湾的变化,从公社到乡政府,从钻采公司到采油厂,历任的领导他们都记得。几十年光阴,曹家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生活幸福。
天晚,两位老人留我吃饭,可不敢这般叨扰。给他们合照留念后告辞,趁着天色,我又沿着过去的村路到了洛河边的老过水桥。洛河水哗哗流淌,一如这几位老人讲述的过往,流逝而非消失,只要人们记得它,它就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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