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脸在我家地头的柳树梢上若隐若现,我总看不清它的模样——它会把细细的针射进我的眼睛。柳树下,是父亲用树枝和麦秆搭起的简易窝棚。
每日清早,母亲便要牵着我的手,从下李家巷老陆家的门前启程,沿着官渠边的小路朝前走,穿过水林塝那条幽深的隧道,跳过两道清浅的小溪,再踩着长绳一样的田埂七拐八绕,最后踏上眼前这条摇摇晃晃的独木桥,尽头便是我们此刻踩在脚下的这片西红柿地了。
西红柿的藤蔓已窜得高过了我,每一株都由槐树枝子支撑着。叶子肥大舒展,黄色的小花缀满枝头,那些青色、黄色、粉色或红色的果子,在无声无息地长大,悄然变换着颜色。
我一岁多,刚学会走路,穿着开裆裤,小鸡鸡伶俐可爱,在自由的风里叮当作响。我和母亲在窝棚里看护着这一大片的西红柿,我们日子自在又简单。饿了便随手摘下西红柿,就着馒头啃;渴了就捧起罐子灌几口凉水;至于拉屎尿尿,更是天地随我,自在无拘。
在这间大自然的屋子里,不止住着母亲与我,还有其他的生命也在此安家落户,共享着这一片生机。蚂蚁排着蜿蜒的队伍,在搬运一只陨落的蝴蝶或蜜蜂。蟋蟀在草丛里追逐跳跃,蝉们趴在高高的树上拖着长长的调子,越唱越欢,汇成声音的海洋。野兔从旁边的玉米地里蹦跳出来,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或许想偷个新鲜的西红柿解解馋。成群结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来飞过去,跳上跳下,不知疲倦。
日子充盈,但也漫漫无期。母亲总坐在棚子的阴影里,用泡过水的的麦秆在编制一条长长的辫子。辫子蜷缩在她的身后,像一只金黄的长毛猎狗。田野里温暖的风轻抚着树叶,也撩乱了她的头发。
我总能在西红柿地里找到乐趣。在一行行西红柿植株筑成的城堡里,我像个巡逻的士兵,自由穿梭,逮捕一个又一个“捣蛋鬼”。母亲喊我的名字,我就咚咚地跑出来,探一下头然后又躲起来。等到她发现我的时候,大小不一的青色西红柿已经摘了一地。母亲看看我的“战绩”并不责备,呵呵一笑,一一拾起来装进篮子放到窝棚里,等着晚上带回家炒菜吃。
玩累了,我便趴在她的腿边,泥土温厚的气息和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沉沉地将我围拢,哄我入梦乡。
傍晚时分,天边的红霞从河滩上的天空一路烧过来,把高山、田野、树木和野草渲染得鲜艳夺目。夜色像一张温柔静谧的网正缓缓落下,把我和母亲,还有整个西红柿地轻柔地包裹其中。
我和母亲要回家了。蚊虫已经在头顶盘旋,我的心中胆怯起来,便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当走到官渠的边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村子里的狗叫起来了,巷子里的灯亮起来了,我知道离家又近了。
母亲在身旁总是断断续续讲些古老的久远往事,像一串串梦呓。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看护西红柿的日子吗?”
“什么时候?”
“你一岁多,在大沟背后的旱地里。”
“天才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