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城里最偏僻的一处酒店,在灯落时分,人影寥寥,便是它开张的时候。这个地方原也平淡无奇,几方木桌,几张方椅,如是而已。
倒上一杯酒,且有片时的休憩了。杯中之物如竹影斑驳摇曳,是以方寸之间,万里江涛,凝眸之时,千帆过尽。她总是这样倒上一杯酒来,以酒水为剑,演化那独特的剑法。一杯清酒,半个时辰,足够她慢慢去思索招式的精义。
有的人就是有绝世的容颜。却偏偏不肯以示人。就像她一样,面具戴起来,无人能分辨美丑了。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老。要是人老珠黄,失去了这容颜,那是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呢?
她想过这个问题。有的人是靠这张脸活着,有的人却不是。譬如说她,如果她爱着一个人,那便会深爱着。如果她不爱一个人,那便会远远地躲起来。容颜是她的一部分,她却不是容颜的一部分。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好爱这杯酒。可她爱的又不只是这杯酒。酒水还在扭动变化着,随着旋转速度的不断加快,许是她的内力的作用,现在氤氲出雾气来,萦绕着酒香,散步在空气中。
猫叫了一声,更往她身边靠了靠。
“狸奴儿”她便轻轻地唤它。猫扭着身子,看着杯中的剑气纵横。瞬息万变,却寂静无声。
雨下起来的时候,客栈里来了第三个人。老板一身利落的短衫,似是沉默惯了,只把酒牌往前一推,来客任选。
来的是个男人,裹着厚厚的蓑衣,这会儿还没摘下帽子,脸藏在斗笠的后面。他腰间挂着长剑,看印记是武当的记号。
“朱仙龙井”。一种并不存在的茶。只是好像没人发现这里面的怪异。
男人找个位子坐了下来。他把剑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会儿,她杯中的酒气似沸腾了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音量虽然不大,音调却是极其尖锐。猫受了惊吓,往她怀里钻去。
“你可记得我是谁?”,他的茶已经送到,精致的小碗装着精致的茶,茶叶上下翻滚着。
这人是谁?
她看着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哪里来的莽人?
他们对视着。许久。
直到她的杯中酒气都已蒸发完毕。她便慢慢地开口了“武当的人,也有这样的功法么?”
他的眼睛眨了又眨。“以前有一个人教了我这样的心法,却没教我怎么去化用。”
她好奇怪。这一套心法是师门的不传之秘,此人既然从未见过,又是何处学来。
他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让她害怕。终究是放弃了似得。苦恼地挠挠头。
猫儿已经不害怕了,便跳下她的膝盖,在木桌上踱着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老板正在擦着桌子,背对着他。
他一个翻身便飞过了两张桌子,落在老板的对面。抹布上没有水。这双眼睛他是认识的。
“是你,又不是你。”老板没有说话,声音却在他的心头响了起来。
他的头好疼。
他想起年少的时候,在村外,那个老头子问他,要不要和他走,加入华山派。他记得他是这样说的。。。等等,他好像不是这样说的。他不是武当的弟子么?!头像是撕裂了一样疼。他痛苦地抱着头在客栈里打起滚来。
她的脸上满是古怪。这些天来,师父总要她在这里揣摩心法,难道心法是假,等人是真?可这个人,这个“武当”来的人,好生奇怪,昨天的这个时候,也是他进来店里,却带着华山派的标记。
她也好想问问他,你是谁,来这里是为了找我么?
猫又叫了一声。剑法第一,狸奴第二,可这第一可以慢慢来,第二才是她的心头肉。她便丢下心头的好奇,跑过去,抱起猫来,仔细看着。看着猫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好困。
猫又叫了一声。
杯子里装满了酒,老板颤颤巍巍地端着上来了。她于是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抱着猫儿坐了下来。
师父总要她来这家客栈,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开始下起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