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是人的延伸是《理解媒介》一书的核心观点,麦克卢汉的媒介观点是一种泛媒介观,在他看来,媒介和技术是同义词,因此,从货币、住宅、轮子、衣服、报纸、电视,都属于媒介的范畴。他认为,电子媒介是人中枢神经的延伸,其他媒介则是人体器官的延伸。
因此,电视是眼睛和耳朵的延伸,广播是耳朵的延伸,轮子是脚的延伸,房子和衣服是皮肤的延伸,计算机是人中枢神经的延伸。互联网则使人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顷刻之间,我们可以到达千里之外的地方,而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瞬息就可以被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人知晓。电子媒介的发展,使人类社会重新“部落化”,一个重大事件瞬间就可以为五湖四海的人同步知晓,时间和空间的范围和差异逐渐缩小,世界变成了一个“地球村”。
媒介不是冰冷的外化于人的存在,媒介是身体、精神的延伸。媒介改变了人的存在方式,重建了人的感觉方式和对待世界的态度。任何媒介都是人感觉或器官的延伸。媒介已经成为人们观察事物的尺度和标准,媒介本身就非常重要,对人类的意义远远超过媒介所传说的特定内容的意义。这就是麦克卢汉的另一个重要观点:媒介即讯息。
四大发明作为媒介技术的革新,引起世界范围内社会、科学、宗教、思想、意识形态等方方面面的变革,推动人类社会发生质变,就是最好的例证。
从口头传播时代,到印刷文字时代,再到如今的电子时代,人们所讲、所听的、所乐见的,永远是和人类自身息息相关的话题,从这个角度来看,传播的内容从本质上说并没有较大变化。但传播媒介却发生着日新月异的革新,从口头到文字到印刷到如今的的电子时代,传播媒介的发展不仅仅引起传播内容形态的改变,更引起社会的大地震大变革。
因此,媒介并非如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工具和手段,本身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谁在使用,怎么使用,使用它做了什么。麦克卢汉的观点提醒我们,社会的形成和发展更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相互交流所使用的媒介及其性质,而不是取决于媒介的内容。每一个新媒介,都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环境,进而深刻影响人的感知系统。比如,玩手机,并不在于我们玩的是什么内容,而在于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低头看手机这种状态。
乍看起来,麦克卢汉对媒介持有乐观的态度,实则不然,他对媒介的乐观表面下潜藏着深深的忧虑。我们不能不忽视麦克卢汉在谈及媒介作为人的延伸所产生的其中一种影响:“自恋式麻木”。对此,他解释道:“无论什么时候发生这样的延伸,中枢神经系统似乎都要在受到影响的区域实行自我保护的麻痹机制,把它隔绝起来,使它麻醉,使它不知道正在法神的东西。我把这种独特的自我催眠形式叫做自恋式麻木。”他继续引用医学家的观点,认为“身体受到超强刺激的压力时,中枢神经系统就截除或隔离使人不舒服的器官、感觉或技能,借以保护自己。”“自恋式麻木”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自我截除”也是一个很难懂的观点。我的理解是,虽然媒介既是人的延伸,但正是因为这种延伸,造成人某些器官萎缩或者感官的封闭。轮子是人的脚的延伸,但人的双脚因此逐渐丧失步行的功能,电子媒介是人中枢神经的延伸,我们每天处于信息爆炸的环境之下,逐渐丧失思考与判断的能力。
他批判电视:“电视剧有毒品那样的诱惑力,它能使人上瘾。”“电视造成了儿童与父母、儿童与老师之间的鸿沟。”批评照片是“没有围墙的妓院”,批评广告“具有催眠术的魔力,能使消费者神魂颠倒”。他甚至警告我们:“对媒介影响潜意识的温顺的接受,使媒介成为囚禁其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
麦克卢汉的担忧已经变为现实,我们正在被手机等电子媒介困在随身携带的无墙的监狱中。一家叫 Dscout 的美国互联网公司做过的一项调查表明:每人平均每天点击手机 2617 次,手机屏幕亮着的时间累计是 145 分钟,平均每人每天解锁手机122次。生活在现代社会,人们已无法离开手机等电子产品,吃饭、工作、学习、娱乐,无时无刻不在使用手机,找不到手机,我们便会焦虑不安。我们不是手机的主人,手机成了我们的主人。
手机等电子媒介确乎极大便利了我们的生活,但这种便利同时也是以“自我截除”为代价的——沉迷手机的同时,我们丧失了对周围现实的感知,弱化了独立思考和批判的能力。马尔库塞也对这种“人为媒介所截除”的现状做出了深刻地思考与批判。他在《单向度的人》中表明,统治者利用技术控制大众,使人们成为“单向度的人”,即失去了批判思维、否定维度的人,沦为了只有肯定维度的人。媒介创造出大量的“虚假需要”,把文化堕落为商品,运用猛烈的宣传攻势轰炸大众,久而久之,大众变得麻木且无知,他们把在互联网上大量充斥的思想当做自己的思想,把媒介精心包装的观点当做自己的观点,他们追逐浮名虚利,却对生命的根本问题不屑一顾;他们沉溺于网络世界的五光十色,却无视现实世界的多姿多彩;他们为影视上的角色欢笑流泪,却对实际生活中的幸福与苦难冷漠相待。他们沦为媒介的奴隶,轻而易举就被媒介牵着鼻子走。
电影《楚门的世界》更形象化的表现了人为媒介所异化的状况。作为一出生就被选作真人秀主角的楚门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生活在一个为媒介所包围的世界:他为几千台摄像机所环绕,乃至大海、狂风、暴雨、月亮,都是科技的创造。他生活里的一切,都是精心为他打造的虚拟世界。他一旦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虚假,就不顾一切要逃离。在这个意义上,楚门成了“true men”,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有批判质疑的人。但我们不禁要问“楚门出走后怎样”?那些电视机前沉迷于真人秀的观众,处于真实的世界里,但他们却自愿选择沉迷于虚拟的直播节目中。他们是被媒介所“截除”“麻醉”的一群人,沉浸于媒介所创造出的世界,而丧失了对现实的关怀与思考。楚门出走后的世界,依然是一个为媒介所包围的世界,依然是一个为形形色色的虚假所构造的世界,甚至比桃源镇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空间上的出走已经失效,更重要的是需要思维的批判和“出走”。
因此,我们在惊喜于媒介给我们带来的便利、欢呼“媒介是人的延伸”时,不能不同样警惕媒介能使我们“自我麻醉”、“自我截除”,使我们堕落为“单向度的人”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