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行走在乍暖还寒的鄂尔多斯春天里,蓦然想到远在川口小学的雪琴,那边应该已经山花烂漫了吧?想到那群孩子可以抢先于我们收获春天,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
当淡淡的思念涌上心头时就会翻翻照片,想象一下自己去那里支教的情形,又会有怎样的故事上演。想着想着,竟把自己给感动到了,仿佛真的那样做了一般。
当坐在一片嘈杂声的公交车上,耳机里输出的是张悬的《宝贝》: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看着身边在妈妈怀抱里撒娇的孩子,玻璃窗外是“大手拉小手”送上学的场景,想着那十二个留守儿童,是否也会有人对他们亲昵地叫一声“宝贝”?他们是否也因着被爱而喜欢这个世界?
当我们携带着满满的爱心和诚意去和他们拉手时,对于那十一个孩子而言,我们给予了他们不一样的体验和欢乐,以及一定程度上的物质改观。那么对于雪琴而言,我的到访就显得有些冒昧。她是年龄最小的,感知能力却是最强的,敏锐地戒备、设防、接纳、依恋、不舍······我属实是叨扰到了她原本安宁的小世界,在那里泛起了涟漪,滋生了对母爱的渴望,而我又给不了更多。
怜悯,是一种高级的施舍,如果说“知足谓福”、“安贫乐道”是褒义词的话。
(二)
常常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结,我怜悯孩子。张悦然在《樱桃之远》一书中写过这样一句话:“孩子是最坚忍的人群,他们还不懂得用宣泄反抗折磨,他们只能伸着冰凉的小手小脚,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久久不能平息的心悸。”
一个年过罢归来的孩子们,异常调皮。开学将近一个月了还有好几个孩子还没有进入学习的状态,每天游离在自己欢腾的世界里。某个上午实在无法压抑怒火,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邪气腾了起来,对两个孩子进行了训斥,一番教训结束后,两人泪眼汪汪地回到座位上,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其中之一的孩子明显不在状态了。放学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回忆着对他的那番所谓的“教育”,耳畔里回响着的是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想,我伤到了这个孩子。
扪心自问,究竟谁讨厌?一种悲凉感席卷全身,我终究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教师吗?将自己的反思和悔意写到了微博里,准备时刻提醒着自己。下午上课铃响起后,我步入教室内心忐忑却平静地问道:“老师发脾气的时候有谁感到害怕?”教室里稀稀落落地举起了四五双小手,当我正准备拿起笔在黑板上写“对不起”三个字时,看到了笔筒旁边放着两颗糖。因为班规是不许任何带零食进入学校的,所以条件反射地提高了分贝:“谁带来的糖果?!”上午被我斥为“讨厌”的那个孩子一脸喜悦地说:“老师,我妈中午从乌审旗带来的炒米糖,可好吃了,我给你带来两块。”
······
眼泪抑制不住涌上来,赶紧低下头吃了一块,我想说:“真好吃!”可是我不敢抬头看他。我感觉到自己因为羞愧而涨红的脸,几度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几番挣扎平复心情后我说:“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潘多拉魔盒,能够释放坏情绪怪兽,我们都要不断修炼自己,用意志力来摆脱它的控制,打败它!当然,有时候它会趁我们不备之时偷偷地遛出来,这时就需要身边的人来提醒。你们谁愿意来提醒老师?”这次唰唰地举起了很多小手。
教师 ,尤其是小学阶段的教师,我们比幼儿园教师多了些孩子们的崇拜和敬畏,我们或许会是他们学习生涯中最最关键的那个引领者。在他们最纯真的小世界里,我们是除了父母之外的、极为重要的“重要他人”,他们有强烈的向师性,有强烈的想要靠近我们的本能。然而,我们却经常卑鄙无耻地利用这种纯粹的感情来做交易。君不闻有多少教师和我一样对不少的孩子说过这样的话:“你再这样老师不喜欢你了······你再这样老师就讨厌你了······”而那些生怕你不再喜欢她的孩子恰恰是因为她很喜欢你!多么讽刺!因为我们占有主动权,我们就有恃无恐地进行要挟,而砝码是孩子对我们的爱。他们为了得到老师的一句肯定而努力地用稚嫩的小手写很多遍的字,不满意再擦掉重新写。班里有好几个孩子为了积攒够一百个班币和我兑换一个愿望而一直不使用班币购买任何东西。当我问他们想要一百个班币来换取什么愿望时,一个我眼里的后进生对我说:“我想让你抱抱我。”这个孩子积攒了一个学期了才只有四十个,我们的班币兑换柜子里放满了各种学习工具、水壶、变形金刚等等物品,而一个老师的拥抱却秒杀了那些我认为对他极具诱惑力的东西。记得当时我蹲下来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没有任何反应地离开了。我看到的确确实实是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地去推测了。他们只是身体机能上比我们弱小,在灵魂上,远远高于我们很多,很多。至此,想到了一位亦师亦友的家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收起我们成年人的傲慢,教育不是征服。而我,还想加一句:更不是情感的利用和交易。
(三)
最近准备参加一个朗诵比赛,其实与我而言,朗诵是个短板。因为我不管读什么内容都能够在文字与音乐的交融之中泣不成声,再加之有地方口音的冷不丁闯入,很容易将朗诵变得很怪异。可是,既然决定参加就得好好准备一下,想到要诵读什么内容时,顾城的那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即刻弹了出来: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
当我身处于热闹的办公室里开始默读这首诗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了我的宝宝。我想让她成为这样一个任性的孩子,我不要她讨好任何人、委曲求全地去做一个听话的乖巧孩子,我要让她在父母浓浓的爱中任性,在祥和的社会环境中任性,在和平的世界中任性。因为,那才是一个孩子的模样。教育,禁锢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知道天性的释放,纯粹的本性流露绝非什么大不了的罪过。
我愿世界和平,如果这是一个奢求的话;我愿天下每个孩子都能够任性,如果这是一种夙愿的话;我愿我的宝宝、我的学生、我能接触到的每个孩子,起码,在我方寸之间可以任性。我愿他们用彩色的蜡笔去涂鸦,“线条总是粗而壮硕,它们带着颤抖的稚拙,大块大块淤积的颜色,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让他们用自己的手肆意画下只有他们自己能解读的世界,也画下明天,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我愿他们都能成为一个被妈妈宠坏的孩子,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