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李花白

梨花落下来的时节,天空早已不再下雪。

我想起在门前,断裂的墙边,曾有一棵李树,花儿开开落落一年又一年。

你知道关于故乡的云,都伴着风起。我知道关于曾经的你,都有一点思绪。

而时间断断续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散去。

炊烟

屋顶上的猫儿在挠着自己的耳朵,门槛旁边的小狗在吐着自己的舌头。掩起木门,挂上锁,扛起锄头,路过李树,走出村,开始一天的农活。

你总是能兜兜转转地找到自家的那亩田,后来我一个人去却再没找见。我想夏天还没热起来的时候,是去田野最好的时节。稀疏的几声蝉鸣和风里夹着的一些些凉意,还带着泥土没醒来的气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没有楼宇林立,竟久违了日出的风景,远处依稀也有身影,而近处全是透明的露水。

清明之后,谷雨之前的茶,喝起来总有前尘的味道。那个季节再下些小雨,拿着木门后的竹椅放在台阶前面,隔窗想着木叶摇晃,听雨虚晃。

你说麻雀讨人嫌,啄落了刚刚熟的李子,还要啄旁边渐渐泛黄的柿子,掉下树来,弄得满地都是。我说那刚好便宜了地上的鸡鸭,抢完了瓷盆里的稻谷,也吃吃树上的果子。

田里耕作的人,走近的打声招呼,互相唤着我有些不明了的称呼。互相问着这是你的孙儿么,何时回来这里,已经工作,还是上学,多大的年纪,最后带上都长这么高了的感慨。

再过些时候,草丛里的蛐蛐声越来越清楚,炊烟也袅袅在远处,再踏上来时的路。那里的人们还习惯用灶台来做饭,烧着黄豆杆,或者收好的麦秸。所以烟囱里,还是有炊烟,和天上的晚云混成一片。小狗摇着尾巴,在站着吃饭的人前面等着丢下来的骨头。

或是小猫在腿边绕来绕去,有时候停下来,盯着你的脸。然后灯一户一户地关,小猫小狗闭上双眼,星星开始明灭。关于这个时间,安静得像是一切都睡着的感觉。

后来很少再回到村庄,而每次远远地看到了炊烟,就好像闻到了它的味道,也好像回到了故乡。

稻田

夏风十里,稻谷青青。或是一阵风掠过稻地,层层叠叠的青,就像是水纹留在了这里。交汇在地平线,摇曳的稻尖把远处的天空裁剪。潺潺的水声,当我走在窄窄的田埂间。无边的青色,当窄窄的田埂在我面前。

偶尔从田地里飞出不知道名字的鸟儿,划过天空,倏忽不见。蹲在田边,看流水倒映着天。飘零的野草闲花,也随水浮浮沉沉。水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甚至这一块土上铁锹铲过的痕迹也显眼。

各式各样的鞋印在田间,遇到的人,都卷起裤脚,扛着锄头。当有一天,打稻机的声音又再想响起,我知道这个夏季快要过去。也知道李花白过去,旁边的柿子也渐渐熟透。

你问我不回来吗,门前的李树上都已经挂满了李子。我说等到收稻,我想着那时我会拿着相机,去拍拍那蓝到快要落泪的天。后来我拍的照片里,全都没有人影,只有湖面或是稻田,因为如今想起来,也只剩下了记忆藏在这些里。

可是那个晚上听到的蝉鸣和蛐蛐的声音,直到我离开那天都还躲在草丛里,像是在守护着有关于谁的小秘密。

就像是被地上的人忘记了千万亿年的星星,你说或是不说再见,它都在那里。当你想起故乡,就抬头,它会告诉你路在哪里,当你回到故里,就听着窗外的声音睡去。夜太安静,在这村庄里,人也变得安宁。

我离开的那天,稻子都已经收好,想起我回来的那天,稻谷都还未熟透。

回忆

后来所有没有留在照片里的,都成了回忆。后来没有说出来的,都随风不知道散去了哪里。

所以再没有去过种着山芋的田地,没有挖过那个烤山芋的坑,没有找过引火的干草,没有翻箱倒柜地找火柴,没有看见那天的云淡风轻,没有烫手的感觉,没有躲着不敢让大人看见,也没有过那个如今称之为故乡的地方。

打开地图,搜索熟悉的地名,显示此处没有卫星地图。会有一瞬间觉得很可惜,或许还能看到那个湖呢,或者是红砖墙旁我住了很久的地方,或许还能依稀找到一条回去的路,在那个不小心就会被指尖划过的地方。

地图上只剩下了简单的名字,不能放大到极点。感觉也没有那么远,我从这边到那边,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在我的从前,却早已经走过了许多年。

从梨花开始离开树枝的那一刻开始,把时间带回前一个冬天的下雪之前,告诉秋天还留在谷堆旁的麻雀,夏天还没全部走远,还有那个春天快要离开的时节,那时的李花白得像是上个冬天没化完的雪。

一夜风来,吹落枝上的春天。

喜欢留在夏天清晨的感觉,就像是孩子还没睡醒的双眼,而日出正是时间,掩盖了昨夜所有安静下来的想念。

而秋天的湖面,倒映你清澈的侧脸,远处的风景像是泼墨的画卷,人儿匆匆忙忙地走过,都没有人再看一眼。

冬天适合和说一段过去,告诉它关于这个地方的你的从前,它无声地来,又带着风离开。

后来,你回到老家,看到小时候的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粉笔字还依稀在墙上,你忽然看到一行“我喜欢”,你没有再看下去。

你用手悄悄把那行字擦去,白墙粉落下来,你知道那行字指向的地方,一定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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