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夕阳的光无力却执拗地挂在被岁月熏黑了的门楣上。忧伤的温暖在空气中浮动,硌疼了时间。
每日回家帮母亲拿药,总会在门前小路上碰到父亲,独自一人蹒跚着,问去哪,他总是说,没事,逛逛。
父亲虚岁八十一,母亲八十二,二老身体都不好,父亲高血压,发作时很凶险,去年得过一次偏瘫,经过一个多月住院治疗,才慢慢恢复,只是原本记性就不好,现在越发健忘了,连两个女婿、外孙女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母亲肺气肿,稍动一下,就喘得不停。以往二老经常会一前一后逛街买菜,今年因为母亲病情加重,无法再长时间步行,父亲只好自己一人在附近走走解闷。
我不知道,已严重耳背的父亲,他的世界里还剩什么呢?他原本有两个从小就玩在一起感情深厚的朋友,一个已去世多年, 那个朋友是得老年痴呆过世的,他得病之后,忘了很多人和事,唯独没有忘记父亲,忘记我们的家,经常会摇摇晃晃到我们家来,呼着对父亲的惯称,因为变“傻”,也没有太多话,只直愣愣看着父亲,问着“你有几个孩子啊”此类的话,父亲总是很耐心回答。母亲留他吃饭,因他会不断涎下口水,母亲夹些菜放在另一块碗里给他,我们都怕他,坐在离他较远的位置吃饭,也把我们吃的菜与他那碗菜隔开一定距离。而每次,父亲都若无其事地与他吃着同一碗菜。他离世时,父亲可谓是悲痛万分,在他灵堂前像个孩子一样号陶大哭起来,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副挽联,挂在灵堂正中,我至今都后悔没把那挽联内容给记下来,现在若问父亲,估计他自己也忘了。父亲的另一位朋友前段时间也过世了,就在去年年底,母亲住院期间,百无聊赖的父亲,还去他家里与他聊天,人啊,真如烛火,说灭就灭,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
落暮时节,所有绚丽的光环都驱于黯淡,相比于母亲,父亲似乎更让我伤感,曾经高朋满座的他,如今,只能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声音,也失去了看电视的乐趣,因为没人相陪,他不会走太远,太久,顶多十多分钟,又返回家里。更多时候,他会翻看由他亲手编写的两本族谱,再拿起笔在纸上涂鸦着什么,而族谱里的名字,对他来说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呢?
二哥为他四个月的孙女摆宴庆祝。记性不好的父亲竟也例了十多个老朋友,二哥只保留三个让他自己打电话联系。父亲拿着他们的手机号码叫姐姐帮忙通知,姐姐摆手,意思是叫他不要请。父亲又叫我拔号,我凑近他耳朵,大声“吼”:你当的是太爷,还是不要请啦!”父亲估计是听见了,凶着脸,瞪着眼儿也对我吼:“你懂什么!”父亲这一吼,反让我心酸起来,我似乎探触到父亲那颗沉寂多时渴望与外界交流的心。我拿出手机,乖乖拔打了他们的手机号。摆宴那天,父亲的朋友除一个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来外,其余两个都到场了,他们一左一右坐在父亲身边,试图跟父亲交流,无奈大多都是答非所问,父亲的情绪难得高涨,他自顾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两个老朋友笑着看他,不时叹息到:耳朵咋变这么聋了!
母亲说,父亲变傻了,记不清熟人的名字,也忘了自己工资多少。而他对儿孙的爱仍然不减。一到做饭时间,他就拿起锅淘米做饭,与母亲一起煮好菜,又蹒跚着步子去叫跟他们一起住的孙儿一家吃饭。有时看着自顾与人闲聊的侄媳,我气不打一处来,母亲说,算了,让他做吧,活动下也好,对他脑子会有帮助。而我每每要回自己小家,他都会说,吃完饭再回去吧!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我能多陪他一会儿,无奈自己也有家事要忙,也不敢与他们多呆,呆久了,怕会隐忍不住心疼的泪水······而当我骑上电动车,准备离开时,他时常会站在窗边探出头来,叫着我的乳名说:慢慢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