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姥爷陪伴在我们身边的最后一天。
此时此刻,我们守在姥爷的灵前,做最后的送别。
前天我怀着忐忑的心从北京回到老家。从我家到姥姥家,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短短的几百米,我像是走了很久很久。担心这么悲伤的事情,万一一会铁石心肠的我哭不出来怎么办,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被村里人传出去了该多么可笑!姥姥也会心寒,真不孝顺!姥爷离世,虽然不是16年奶奶去世那般铭心刻骨,但一会见到睡在棺材里的人是妈妈的爸爸,想到这里,便情不自禁泪湿眼眶。
终于走到了姥姥家门口,幸好是午饭过后,大家都好像回去休息了。蹑手蹑脚打开门,一副刚刚刷了白漆的棺材赫然展现在眼前。环顾客厅,安安静静,悄无人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哦!有一个舅舅坐在沙发的一角。角落里静默着一树海棠,海棠开得正艳。凭着第一反应,我略过姥爷直接向姥姥的卧室走去。哭肿脸的姥姥坐在床中间,周围是几个老姨老妗,还有妈妈和小姨。一看见我进来,便嘘寒问暖招呼我坐下,给我热饭。妈妈给我热馒头,小姨给我热菜,一切井然有序,再正常不过,就像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妈妈不是说“女儿,你终于回来了”,而是默默走到厨房为我重新加热反复煮过的汤菜。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我突然模糊了双眼,那止不住的泪花吧嗒吧嗒往出迸,低下头不想让妈妈看见,可她转过身来还是察觉了。“呜呜呜呜呜呜……”抑制不住眼泪的我“哇”地一下哭出了声音,大哭。伴随着那一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搂在怀里,是妈妈。从懂事起,这是我最爱的妈妈,一位中国传统文化下诞生的母亲,第一次,抱着我。我曾想象过无数我们真情流露的时刻,或者是在我的婚礼,或者是我们每一次分离,或者,我们一起分享快乐的时光。可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在姥爷去世之后。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刻,妈妈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抱着妈妈,一起为逝去的姥爷,相拥而泣。这时,再想想刚刚来的路上,那幼稚的想法真可笑。小姨也抱着我,姥姥老姨他们也过来了。“不要哭了,孩子,咱是想办法救了,又不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没有办法,救不活了。孩子,擦擦眼泪,别哭了。”姥姥这样安慰自己,哭得更大声了。就像小时候,哥哥欺负我,妈妈过来安慰我,不料却适得其反。不知哭了多久,抽泣了多久,哭不动了,没劲儿了,嗓子不够用了,声没了。饭菜热了,抽噎着去吃,随后是一片寂静。
姥爷信仰基督教,此时耳边响起了乐队奏丧的声音,他的身边还有其他基督徒共同为姥爷祷告。这些从各地敢来的基督徒为他唱诗,唱响送别的离歌。爸爸总是不理解他们,在我看来,他们同甘共苦,互为兄弟,姐妹同心,这份陌生的同在,也实为感人。
近日,家里阴雨绵绵,夹着细雪,寒气逼人的天气也揪心着所有希望姥爷安然入土的我们。前天去姥爷的墓地看了,第一次看见我们老祖宗的归宿,也想象着如果习俗不变,我们以后也会同去那样一方土地。在地下挖一个大坑,凿个十来平米的地下窑洞,死前让儿女穿上早就备好的新衣,等着咽气,等着哀悼,等着生前亲戚朋友的哭嚎和仇人的叹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人们一次又一次上香,临行的白色烛光照亮七天七夜不眠不息的夜。
外面雨雪霏霏,断断续续,飘飘洒洒,室内,姥爷生前常坐的沙发背后的海棠花开了。海棠花不知陪伴了姥爷多久,多少日夜,它目睹姥爷在一旁吃饭,抽烟,睡觉,看新闻……我们很少回家,很少陪姥爷说说话,给他讲我们年轻人的故事和外面的世界。海棠花开花谢,我们膝下儿女比不过那常开常落的一树海棠。
“耶稣爱你们每一个人,救赎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一生不过是一片尘埃,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经的过程……主啊,我算什么……每一个人都要听见上帝的读音……人生啊,苦难的人生;人生啊,艰难的人生……”
“辞去劳苦,安息主怀。”这八个鲜红的行书大字刻在姥爷的棺材两边。上方是一横一竖的红色十字架。“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圣经-约翰》”这是姥爷留给我们最后的话语。
下午一点半之前,姥爷就要入土为安,我们陪伴姥爷的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基督徒们还在唱歌,悲叹苦难的人生,向往幸福的天堂。
我看到了鲜艳的海棠花烂漫地笑着,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