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你所有任性行为的,往往是最爱你的人。
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电台里流淌出的那首歌,把翼的思绪拉到了2007年的冬天。我眼前的茶水杯子已经没有了热气,听着翼缓缓的讲述,作为倾听师的我,心中泛不起任何的波澜。人生各有不同,却也有雷同。
1
北方的小镇,夜是静谧的,闪躲的星光隐约互现,像极了云朵的眼神。翼使劲揉搓着糟乱的头发,脑子里不停地放映着云朵的一颦一笑。“在我心中,她纯洁如名,柔弱如柳,我不忍触摸,不忍不管她。”这个蓄着胡须、外表粗犷的男人柔情似水。
“我在自家的阳台上吹着凉风,想用寒冷换取清醒,但我愈加烦躁。女儿小哨子尖锐的嗓音和妻子念佳喋喋不休地嘟囔充斥着我的耳朵。我知道该做什么,更清楚不该做什么,我很痛苦,情感和理智的战争已经进行了半年多,自己和自己的战争无论哪方面赢了,都是伤。”
“耳机里,郑钧有些撕裂地唱着: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这是首让我终身难忘的歌,想我所想啊!我在想:瞧!这是天意,连郑钧都一遍一遍地怂恿着我呢。小哨子睡了,念佳也睡了,世界安静下来,但我的脑子里像按了回放键,那句歌词不停地响着。”
“我们已经分屋很久了,从有了小哨子之后吧,看着念佳我甚至都感到陌生。好容易有了睡意,多啦A梦的短信铃声蓦然响起,我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内心激动无比、期待无比、纠结无比,这是我与云朵的暗号。云朵说那个男人又来纠缠她了,让我带她走,走到哪都行,只要和我在一起。我甜蜜、幸福又兴奋地一夜无眠。”
“预期而至的中年日子平淡如水,念佳的容颜和身材一如既往得好,可我已经没有了新鲜感。我们之间总是少了些什么,现在想起来,少的是她对我的依赖和需要吧。她的事她自己处理就好,她有很多的追求者,随便一个也都会帮她摆平吧。
云朵不一样,她是那样娇弱,需要我的保护,我太疼她了,时时刻刻想要照顾她。”
“云朵的哀求坚定了我义无反顾地决心。我佯装穿戴整齐去上班,转身去买了两张到北京的火车票。其实我假装上班也有两个星期了,念佳的心思都放在小哨子身上,也许是我装得太像了吧,她丝毫没有察觉。”
“云朵冲进我的怀里,温热的小手摸着我的脸庞和脖颈,旁若无人地亲吻着我。我有些不适应地推开了她,她就开始啜泣,我赶紧拥她入怀。她问我到哪去?我说先到北京吧,那里四通八达,以后想上哪都行。”
于是,翼带着他的云朵私奔了,要去最遥远城镇,去做最幸福的人。
2
翼和云朵相依入京,有的时候,情感能打败理智,现实也能打败情感。这是翼最擅长的“老虎棒子鸡”,每每使上行酒令,他都有一种独孤求败的渴求,可他从没想过,在私奔这件事上,老虎棒子鸡用到他身上也再合适不过,只是他不愿去想,逃避一天是一天。
翼在出发前已经换了手机,他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和打扰,不想被任何人干涉他“梦寐以求的真爱和自由”。骨子里,他是不敢去面对的尴尬和羞耻,这块遮羞布要么不被揭开,要么就是赤裸裸地骂名:抛妻弃子。
私奔的日子起初是刺激而有趣的。貌似一对神仙伉俪,拿着画笔给游客画像,在后海的酒吧里唱歌,在长城的烽火台下高喊,一切都那么契合,精神上还有肉体上,除去被刻意隐匿的不安,剩下的就是至高无上的前所未有的满足。
三个月以后,他们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挥霍了所有的热情。他知道了,原来云朵也会吵架、会喋喋不休、会指挥他命令他,云朵也会和其他的男人觥筹交错、撒娇献媚,甚至云朵也会像他那样不辞而别。是的,云朵走了,毫无征兆,还带走了他唯一的单反相机。
他顿觉世界坍塌了,发疯地找,什么也没找到,像是小哨子吹的肥皂泡,太阳下五彩斑斓一小会儿,砰的一声爆裂了,消失地无影无踪。所谓的一往情深只剩下一地鸡毛。
翼不知道的是,在他疯了一样找云朵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疯了一样找了他三个月。她也像他想云朵那样,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了,是不是被逼迫的,人还好吗?
翼不知道,他厌烦的妻子如何把他的父母、小哨子保护地很好,让他们远离是非。翼不知道,每当小哨子稚嫩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念佳强颜欢笑的拙劣表演。翼更不知道,在找寻他的路上这个高贵的女人经历了什么。
3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像箱子一样的平房,门窗都捂得严严实实,掀开厚厚的印着八卦图的门帘,闯入眼帘的是一屋子乌央乌央的人,无一不是面色焦虑。里屋大概就是师傅的所在,每个从里面出来的人仿佛沐浴了一层金粉,散发着愉悦的光。
念佳挤到人群里,一个着粗麻衣服的女子正拿着毛笔给人做登记,念佳小声地报了名字,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眉眼有了笑容。等了许久,天都黑了,终于排到了她。屋子的一角供奉着三清像,萦绕着香,念佳掀开布帘,一个清秀白皙的男人坐在那里,向她颔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念佳看到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光。
念佳没有隐瞒,快速说了此行的目的。男人拿出了八卦,手里画着图,还用沾着朱砂的笔一口气画了张符,让念佳贴在胸口带着。他告诉念佳人在北方,没事,过年前能回来。
翼的确是回来了,卡在小年前。一身疲惫,满脸胡茬,一进门就像一块木头一样栽倒在睡了整整两天。念佳一声没吭、只字未提,小哨子高兴地大喊大叫,趴在他身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生怕他再消失。翼回来之后发生了两个变化,一个是视闺女如命,一个是待念佳如客。他再也没敢正视过念佳的眼睛,他怕念佳的询问,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是他的屈辱,他需要伪装和保护。
生活还得继续,翼的心已经随着那次私奔老去,婚姻对翼来说就像是一个龟壳,外表看起来坚硬无比,但其实是防备的武器。防备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最爱他的人。
念佳对画符的男人笃信无比,带着这份被防御的苦恼她又一次出现在男人面前。男人姓李,四十左右,专门研究五行八卦,精通周易,谈吐淡然且优雅,尤其是那只会画符的手白净有力,念佳看着油然生出一种美好的情愫。不久之后,念佳成了他的入门弟子。
4
翼停下了讲述,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中升腾起一种无奈的悲凉。
“念佳终于让我逼走了。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解脱。”
“我以为,让她也做点出格的事儿,扯平了,我就平衡了,可我为什么心里还觉得痛呢?”
我没有说话,周围空荡荡的安静,空调的风悄无声息地吹着,本该心静如水的我感到莫名烦躁。出于职业素养,我耐着性子听他反复地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念佳一直都是个“万人迷”,可我也不差呀,我懂艺术,我能够捕捉到美,我也有很多喜欢我的姑娘,像云朵这样的。”
翼的想法让我意识到他的自卑,自卑到需要让别人来证明他的优秀,而这些别人恰恰没有任何说服力。
翼知道念佳拜了师,也知道念佳因为什么信了那个李师傅,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也许还能好一些,但他做了一件蠢之又蠢的事。
念佳和李师傅的几个入门弟子成立了一个公司,专门为一些家庭解决情感问题。念佳把这件事看成了解救家庭于水火的善事,并乐此不疲。
念佳的主业是给富太太做形象设计和服装设计的,客户来源不成问题,加上念佳的现身说法,一时之间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而此时的翼仍旧在家待业。小城的地界小,他担心见到熟人,畏畏缩缩的,伸展不开。念佳小心翼翼地向翼推荐了李师傅,说李师傅想帮翼看看事业,看在念佳的面子上还是免费的。
翼的心像被马蹄碾过一般,纵有千般不愿,但又无可厚非。念佳把翼带到李师傅面前,在看到李师傅的刹那,翼确认了一件事,然后又萌生了一个想法。
实话说,李师傅长得不错,气质也不错,看样子也不差钱,也许亏不了念佳。翼说:“李师傅,你喜欢念佳。”李师傅愣了一瞬笑了:“喜欢,念佳在我这都人见人爱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翼也笑了,“我不反对。”
李师傅收敛了笑容,大喝了一声:“滚!”
5
翼后来如愿在离家300公里的临城找了份工作,做广告设计的,待遇不错,又是翼的专业,他很满意。最关键的是,他不用天天看见念佳了,他只要周末回去陪着闺女就算完事。
念佳没有反对,她嘱咐翼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成全了翼的自私。在临城,翼活得很潇洒,设计部的年轻女孩儿多,看他的眼光都是崇拜的,让他想起了云朵,但他虚荣地极度热爱这种眼光。好在,他已经没有了沾花惹草的心气儿了。
日子就在一定距离感中不咸不淡地过着,唯一的纽带就是小哨子。每次和小哨子视频,孩子童真地喊爸爸,他就觉得心揪着疼。
小哨子病了,不停地发着低烧,到医院里检查是血液病。这对念佳和翼来说都是晴天霹雳,翼给小哨子做了骨髓移植,可没过半年孩子就没了。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瓜葛彻底断了。
度过了漫漫的痛苦期,念佳先走了出来,她跟翼说要离婚。翼一句话没说就点头同意了,念佳第一次在翼面前失了态,她喝得酩酊大醉,哭得肝肠寸断,她说:“为什么都是我在成全你?!”
翼觉得他听懂了,但他不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听懂。
因为喝醉,念佳在离婚约定的时间缺席了。翼回到了临城,念佳去见了李师傅。
李师傅说了什么翼不得而知。
6
小哨子走后的百日,两人见了面。念佳说她想好了,这次是真的要离婚了。翼突然心跳起来,他蓦然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分开了,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联系了。
这个他曾经挚爱的女人,费了洪荒之力追求来的女人,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就这样被他一步步逼着离开了。念佳说:“师父不给我答案,我给你答案。”
“我成全你。”念佳缓缓地说着,眼里没有一点泪意。“哀莫大于心死”。两人迅速办了手续。
翼说:“你爱上别人了?”
念佳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大声笑着,笑到哽咽,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我不像你!”
剩下一个在原地暴跳的翼像小丑一样的表演。“你能好到哪?你能比我干净到哪?盯着你的男人像苍蝇一样成群结队,苍蝇不盯没缝的蛋!”
翼揉着自己的杂乱的头发,烦躁地说:“老师,念佳终于让我逼走了,为什么我一点也没觉得解脱?”
“老师,你说念佳做没做出格的事儿?她那么多诱惑。”
“老师,我现在很痛苦,为什么啊?你帮帮我吧。我该怎么办?”……
面对翼一连串的发问,我组织了下我的语言。
“翼先生,你想过你发生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吗?”翼眼睛通红茫然地看着我。
“你在念佳面前不自信,你为了维持你的自信,你喜欢别人仰视你青睐你,所以你碰上了云朵就被捕获了心,所以你觉得更加配不上念佳,所以你觉得念佳肯定做过出格的事儿。”
“其实这些都是你的问题,是心理匹配的问题。怎么办呢?直面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要什么,你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两个人已经分开了,恰好可以安静地想想”。
翼惊愕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点点头,长舒了口气,仿佛要将多年的浊气一次性呼出去。
后来,翼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释然了,他和念佳本不是一路人,在一起必然痛苦。
“过去了,重新开始吧。”我道了声祝福。
翼说他去见了李师傅,李师傅说念佳纠结是否离婚的时候确实问过他。他跟念佳说:“你所遇见的,都是你要经历的。该遇见的终归会遇见,该离开的终究会离开。”
念佳说:“师父,别说虚的,你就说我离还是不离?!”李师傅说:“问问你自己的心,心痛就别离,不痛就离。”
“师父,你就不能给我算算?”“不是不算,是师父算不出来你了。”
“为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念佳。但我今天可以告诉你:翼先生。因为我喜欢念佳,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只是她爱的是你,离开你是为了成全你的自尊。”
这次,翼真正听懂了“成全”的意思。
我说:“祝你们各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