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下)

   贾谊在长沙期间,大汉政治格局发生变化,功臣周勃到了封地,不再过问朝政,灌婴没多久去世,朝堂之内诋毁贾谊的声音渐消。公元前177年,汉文帝下诏招贾谊回京。

   贾谊回京消息传开,那些旧臣新贵开始集结力量,准备新一轮反击。好在贾谊在长沙三年,成熟许多。文帝在未央宫宣室召见他,贾谊没谈朝政,而是与文帝谈玄论道。汉初崇尚黄老之术,主张无为而治,道家讲究炼丹导气,据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文帝常怀修仙的幻想,贾谊与文帝谈玄论道,也算投其所好。两人谈得非常投机,从下午一直谈到深夜。贾谊走后,文帝叹道:“我以为经过这几年学习,学问与贾生接近,谁知还差得远呢!”

   再回朝堂的贾谊谨慎,文帝也小心翼翼,没敢骤然为其加官晋爵,只让他作自己小儿子梁怀王太傅,也就是梁怀王老师。没多久,贾谊故病重萌,开始关心朝政,不断上疏言事,最著名的是《治安策》,将矛头直接对准汉王朝所封王候,希望汉文帝居安思危,着手消弱诸候势力。具体策略就是不断分封诸候子孙,使其封地越来越小,此是景帝时“削藩”、武帝时“推恩令”的原形,可见其对当下后世的影响。

   鉴于当时形势,文帝揽奏并没什么特别批示,因此朝庭内外还算消停。公无前169年,梁怀王骑马入朝,中途坠马不治而亡。这件事与贾谊没多大关系,但贾谊感到有负圣恩。在与梁怀王相处的这段日子,师徒感情融洽,突然痛失爱徒,贾谊感情上也受不了,按现在话讲,他患上了抑郁症,终日以泪洗面,慢慢哀毁骨立,最后一病不起金石无效,公无前168年贾谊去世,终年三十三岁。

   贾谊有没可能通过自我调节,使自己内心强大,从而走出抑郁跨过阴影再创辉煌?答案是否定的。心理学家将人的性格分为四种类型:多血质、胆汁质、粘液质和抑郁质。文学家、诗人、画家等艺术人才性格类型为抑郁质,他们多愁善感,遇秋风而悲命,睹落日而感怀,正因为其内心世界的丰富,为其创作提供丰富的素材。他们敏感脆弱,他们善变、胆怯,这不是他们的错,这种性格多来自于先天遗传,后天可以调节,但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

   政治人物多是粘液质性格。这类人感受性低、耐受性高,情绪具有稳定性,反应速度不快但非常灵活。这种性格几乎是为从政者量身打造。中国古代从政者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其处于不利地位时,静若处子,机会一旦来临则迅若脱免。他们心狠手辣面厚心黑能屈能伸,是人类社会捕食者。东晋时,前秦符坚率百万虎狼之师,准备席卷江南,一举捣毁偏安一隅的东晋政权,消息传来,东晋满朝皆惊,宰相谢安心若磐石,一点也不慌乱,其侄子谢玄是领兵大将,来看谢玄,谢玄正在花园下棋,跟没事人一样。符坚大败,消息传到建康,谢安仍在下棋,对于传来胜报,瞟了一眼,继续专心下棋,可见其心理强大到何种程度;三国时孔明,街亭失守军陷险境,孔明在城楼之上气定神闲地抚琴,老奸巨猾的司马懿也没发现什么破绽;苏秦第一次出山遍游列国,一事无成,回来兄嫂不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而是继续发奋,这样例子很多。

   反观历史,那些诗人、画家、文章圣手,成为政治家的几乎没有。韩非子与李斯同出荀子门下,韩非子是个才子,经典之作当属《韩非子》共五十五篇,十余万言。秦始皇读了《说难》、《孤愤》,大加感叹:“精辟呀,我要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个人,并与他一其游玩,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后来韩非来秦,始皇一见大失所望,韩非子长相奇特,当然不是好看的那种奇特,并且口齿不清,有点口吃。李斯这个人一生并没写过多少文章,但他沉稳善变,善于察言观色,每次皆能合乎上意,最后权倾朝野。始皇在李斯的挑拔下,将韩非下狱,最后将韩非毒死,可悲可叹。

   清代赵翼《题遗山诗》中有两句名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句话如果反过来理解,也是真理:“诗家不幸国家幸,诗家当政国将亡”,当然,后两句是本人胡编,但它揭示了一个现象,凡诗人、画家等具有艺术气质人掌握国家大权,则是一件大不幸的事。史载隋炀帝“好学,少属文”,其文学才华非同一般,其名篇《饮马长城窟行》中“萧萧秋风起,悠悠行万里”成为名句流传至今,其《春江花月夜》开创了“盛唐之音”辉煌大气的阳刚之美,《江都宫乐歌》可以说是七律诗的之祖;南唐后主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词人、诗人、画家、音律家,宋徽宗才华不输于南唐后主李煜,可惜他们皆为亡国之君。治国需要理性,文学创作需要跳跃,以创作诗歌方式治国,不误国才鬼呢!同理以理性搞文学创作,绝创不出传世佳作。

   才华横溢者从政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是他们无从选择。古人讲究“学而优则仕”,“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他们的才华如果不货于帝王家,可能草野终老,但寂寂无名对他们来说,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因此那些才子、诗人自一出生,命运就已注定,一旦成名,就得货于帝王家,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才越百代又雄才大略造福万民的人还真没有,假若有,肯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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