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法官,记得下班给我买份麻辣烫回来啊,多加点辣!”七月的苏州湿热难熬。我正抱着一叠案卷要去开庭,肖贲一个电话打来,语气里带着娇嗔戏谑。女人天生就是个异常复杂的动物,怀孕的女人更是叫人捉摸不透。这娘们自怀孕以来口味大变,一会嗜辣一会喜酸,以至于我时常做白日梦她怀了龙凤胎。她还时不时深夜打发我去买KFC,我不知在心里默诵了多少次“kao-fa-ke-cao”。不过意外的是,她一改往日的乖张暴戾,温柔了许多。我还偶尔透过门缝窥到她抓耳挠腮,自言自语,像是遇上什么特别纠结的事情。好在她不对我大喊大叫了,也就没放心上去。
“好,好,等着给你买。”我一边应付完她,一边慢慢悠悠走进了审判庭。这些天头昏脑胀,就挑了几个简单的交通肇事案件放松下自己。
一个衣着考究、满脸坏笑的胖子挺着西瓜肚子走到律师席上,打开公文包的时候,手腕上的劳力士只刺我的眼球。这厮乃我的大学同学邵义。一位娇小伶俐的小助理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一对巨峰把白衬衫撑地紧巴巴的,她嗲嗲地喊了我一声:“易法官!”,坐在审判席上的我只能掌心发发痒。邵义眯着小眼睛透过装酷的黑边眼镜向我表示问候。这小子大学时候是我的跟屁虫,加入篮球队、话剧社,走到哪跟到哪,直到我和临校师范学院的肖贲谈恋爱后,他还时不时恬不知耻地当当电灯泡。毕业几年下来,住上了别墅开上了豪车。同学聚会,十有八九都是他抢着埋单,而上学那会食堂阿姨多算他一毛钱,他都要磕磕巴巴争个面红耳赤,还口口声声说主张权利就是对社会尽义务。这年头有炫富就有仇富,我每次都暗骂他浮浅,以缓解内心的不平衡。
几个交通肇事的案子因为案情简单,双方和解,被告人都被取保,所以用简易程序审理。邵义代理的被告是名年轻斯文的香港商人,深夜酒后开车撞死一个打工仔,这人手放胸前低头弯腰,神色凝重,做忏悔状,一直咄咄逼人的公诉人语调比平常缓和了不少。只是坐在旁听席待审的另一个被告不住地冲我嬉皮笑脸,脖子一条明晃晃的金项链,十足的土老板模样。我一本正经地敲了一下法槌:“旁听人员注意形象,不要亵渎法庭尊严!”此话既出,小律师助理晃着马尾偷偷朝我吐了下舌头。
邵义在发表辩护词的时候慷慨陈词:“我当事人是社会上等良民,一腔热血来到姑苏创业,向来遵纪守法……此次系初犯、偶犯,认罪悔罪态度较好,取得被害方家属的谅解,并给予对方巨额赔偿,恳请法官大人从轻处罚!”这小子大学期间一回答老师提问就结结巴巴,一跟女孩子说话就脸红,如今这人模狗样的气势还真能唬住一大把人。“就这么个小案子,这么忽悠两句,几万元就到手了,顶上我半年工钱了!”我心里愤愤不平。
庭审结束,邵义翘着臃肿的大屁股意气风发地走出审判庭,我似乎看到他开着那辆宝马叉六绝尘而去不可一世的样子,副驾驶座上的小助理就像水做的小情人,汩汩地向他送着秋波。
我抱着案卷踱着步子回办公室,忽听见一审判庭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这样的哭声听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做了七年法官,天天被案件压得喘不过气来,眼见的邵义这等律师日进斗金,而自己囊中干瘪。我经常算计,一年办理近300件案子,要是换成律师收代理费该赚多少钱,十个手指头掰来掰去,每每一阵眼红。我虽也住别墅开着四个圈的奥迪,可在肖贲父母眼里,我始终是个赤佬,又名野(ya)人。他们开着一家服装公司,在当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老丈母娘把钱管地严严的,防我像防贼,生怕我携巨款潜逃,电费、生活费等日常开销动不动就要我出,一月那点工钱被她克扣地所剩无几,亏她还在外人那里炫耀自己女婿是个光荣的人民法官。虽是“嫁”了个有钱的主,这内心怎一个“憋屈”了得。
想着这几年的“不幸”,我就郁闷起来。“哥们,晚上去老地方消遣下吧,我在法院旁边的电台门口等你。”接近下班时间,正发着呆,邵义打来电话。要是七年前刚开始我伟大的法律职业生涯,我绝不会开完庭就跟案件代理律师私下鬼混,好在这胖子知趣的很,这些年下来也没怎么麻烦我,就回了两个字“好哉”。
在苏州北部有个尚湖,邵义自小在湖边长大,他老吹嘘这湖比西湖还要大三倍,圣人姜子牙钓鱼就在此地。旁有一山唤作虞山,他动不动就诗情大发:“十里青山半入城。”这湖光山色确实美不可言。只是长成这幅尊容,再配上胸中那点墨水,这家伙白白辜负了这片江南美景。
湖边有个名为“阅湖轩”的饭店,雕梁画栋,甚有格调。快到饭店,远远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兰博基尼跑车,邵义的宝马顿时失了颜色。在苏州这个富人云集的天堂里,经常见到各路豪车争奇斗艳。不过,此生倒还是第一次跟一辆兰博基尼的主子在同一个饭店用膳,想到这里不觉有几分莫名的成就感。
一进饭店,《高山流水》的古筝曲子传来,但见大厅里一个俏丽柔媚的女人端坐在古筝旁,一袭白裙,长长的耳坠若明若暗,嘴角含笑,低头弄弦。一样的画面,一样的面庞,似乎在那儿见过。见我和邵义,她欠身坐起来,道了声:“好久弗见哉!”如此标致的美人吐出这么一口酥软的吴侬软语,我有点神魂颠倒。
我愣愣地看着邵义,他狡黠地笑了:“介绍下,这是我的法官同学易峰,这是我的发小罗小林。”她大方地向我伸出手,好温润柔软的玉手,我的手掌顿时一阵湿热。跟肖贲从恋爱到结婚,牵着她的手早已成了左手牵右手。我暗骂邵义这货不够哥们,认识这么多年,这等美女不早介绍认识。
坐在临湖的包厢里,我跟邵义像往常一样高谈阔论,只是美女在侧,说话多了点斯文。稍觉怪异的是,今天邵义只喊了一个美女来,要在往常肯定要呼啦啦招一桌子狐朋狗友,吃饭玩牌,扯淡吹牛,不欢不散。这样的大美女,专供我一人过过眼瘾也好,我心里打着小算盘。从邵义口中得知,罗小林原来是个生意人,开了几家公司,还在山西投资煤炭生意,祖上是阊门一代的大商贾。
七月的江南是雨水多发季节。说话间,一场大雨瓢泼而下。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肖贲吩咐过下班带麻辣烫回去,我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她竟然没有打电话质问我,不像她以往的风格。邵义见此说道:“不巧下雨,要不今朝就散了吧,改天再尽兴。”
出了阅湖轩,罗小林径直向兰博基尼走去,甩过头跟我说:“上车,我来送你吧。”我假装难为地看了下邵义。“我今晚不回市区,让美女搭你吧。”他眨巴着小眼睛说道。
生平第一次坐这样的豪车,还有点不自在。雨渐渐变小,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蓦地想起几年前做公交的时候,移动电视上经常播放一个古装美女弹古筝的城市宣传片,偷偷看了下罗小林的侧脸,越看越像。
“雨停了,去湖边兜下风。”不等我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到了阳澄湖边,四周空无一人,夜晚的湖色好生撩人,身旁杵着这么一个富婆大美女,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想入非非吧,我为自己蠢蠢欲动的歪念找借口。突然,罗小林的身子一下子斜将过来,满脸陶醉地把脸凑在我的胸前。“你刚刚在偷看我哩。”嗅着她满头的芬芳我窒息了,呆呆地僵在那里。
除了肖贲,这辈子还没碰过第二个女人呢。她怀孕后,我又是打球又是冲冷水澡,强压身上的痒痒虫。虽然老跟邵义谈论自己“阅”女无数,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眼前的一幕,真真如梦一般。我的手不自觉地搭到了罗小林的香肩上。恍惚间,看见了肖贲的圆肚皮,想起了麻辣烫,耳旁又隐隐约约响起伟大的人民教师我的老妈李小桃同志的谆谆教导:“要好好做人,不要忘记你是人民教师培养出来的儿子!”“我吸口烟。”不舍地推开小鸟依人般的罗小林,我下了车吐起了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