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她突然不说话,疯了
她的脸儿胖胖儿的,长得也不错。她家对面山坡,公公的坟头乱草疯长;婆婆的坟不情不愿跟公公的坟相连,隔着两棵松树,修楫整齐,开满野花 。
她叫山樱花。
她的丈夫把她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滴,她天天坐在门口,不说话。
我母亲端起一筛新摘的雨前茶挪转,一上一下筛簸,单片茶叶轻飘飘地落地,仿佛下起翠绿的细茶雨,我小心捻起一芽两芽毛尖。
我坐在小凳上,一手托腮,听母亲说。那故事仿佛久远,却又丝丝缕缕缠绕眼前。我没见过山樱花,却把她的模样在心里勾画 。
山樱花痴痴地坐在门口,望着门前清凌凌的河水顺流而下,望着河岸青草丛中一朵蒲公英,不说话。
山杏花开。
栎伟背起大理石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
从山脚到山上东家祖坟,相距七百多米,五十二岁的他,不知背了多少趟 ,不知为多少人家包过祖坟 。再有三天就是他的生日。姐姐后悔一生的是:没能及时阻止弟弟这次给人包祖坟。他说,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完成。他几乎趴下,汗水顺额头滴进春草吐绿的山坡 。
早春二月的风,吹绿一芽芽绿茶尖, 吹开粉白的花骨朵。山杏花一朵朵,一树树,开了一坡又一坡 。山风顺他脖颈往里吹,贴在他汗湿的脊背,他一阵哆嗦。一百多斤的大理石,压在他背上,他咬紧牙关,脸色惨白。
一声声“等我~~等我~~”凄凉的鸟叫声在山谷回荡。
晚霞交织在云里,他望望天,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山下走去 。
快到家了,远远地,他见自家两层小楼下,大门口,坐着妻子山樱花,妻子望眼欲穿等他回家 。
他眼睛湿了,泪水挂着眼睫毛顺眼角流下,他捏起袖口擦干眼泪。
山樱花望见他,笑 。他牵妻子的手,进屋。
“哎!”他轻声叹气 。
他走进冷锅冷灶的厨房,添水烧火做饭。安顿好山樱花吃完躺下,已到夜里九点。邻居家的麻将声噼里啪啦 。他烧水洗衣裳,灯光映出他黑发中的白发 。
正月十八的月亮,像从圆圆的萝卜片剥掉半条窄窄的青皮,留下清辉照人间。
手机微信:“舅舅,注意身体。”那是在上海造船厂上班的外甥,今年春节没回家。二十一岁的女儿在西安打工,今年就地过年,也没回家。
妻子打起小呼噜,他疲倦地睡着。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门外父亲的叫声,“爸“他无力地回应,又沉沉地睡去。不知几点钟,他醒了,他坐起身,思绪走远 ……
父亲走了,不晓得他在那边咋面对老祖宗。
他只记得那天晌午放学,风吹起草房的炊烟,吹得他肚子咕咕叫,他清早吃的稀饭,早已消化。他跨进厨屋,母亲坐在灶下,出神地望着灶堂的火焰。
“妈,饭糊了!”他闻见一股糊味。
“哦!你放学了,小伟,饿了吧!”母亲慌忙拿火钳退去灶里的柴火,站起身,背着他撩起蓝围裙擦了擦眼睛。
“妈,你咋滴呀?”
“(江)刚才烟熏得直冒眼泪,我擦擦。”
“小伟,你妈呢?”邻居王婶端着饭碗走进来,他闻见婶子碗里蒜苗炒腊肉的香味。
上五年级的姐姐也放学了。
那天的晌午饭,母亲也做了蒜苗炒腊肉 。他记得母亲一直给他夹肉夹菜,姐姐说母亲偏心,母亲笑了笑,她的笑容里突然有了泪花。
“他爸爸不#要#脸!”邻居婶子嘎嘣嘎嘣嚼了一口锅巴。
“莫说,他婶!”母亲朝婶子使眼色。
姐姐放下碗筷,一脸疑惑地望着母亲。
“吃饭,莫听你婶子瞎说。”
……
父亲的声音隐约还在耳边,他迷迷糊糊披上棉袄,下床下楼来到门外。初春夜寒,月亮月亮不知已藏到哪里?
一个白影隐约站在树下,他一惊,在这寒冷的暗夜,他居然惊出一身冷汗 ,转身往回走 。在他关门的瞬间,仿佛看见那白影飘飘荡荡地向自己游来 。他三两步奔上楼,又听见父亲的声音喊他的小名儿 ,那声音真真切切,渐渐远 去。
父亲的亡#灵是否是对儿子忏悔深重的罪孽……
2.一封信
“铛,铛,铛!”下课铃响,山樱花走出教室。
“山樱花老师,你的信!”绿色邮递车在叮铃声中走远。山樱花出神地站在校门口,风轻轻地吹起信纸,它像纸飞机样从她指间飘向路边绿色的稻田。她想去追,可那纸飞机已飘远。
她的眼泪落下来,滴在红格格春秋衫胸前。她撕碎信封,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滑落,她盯着那张照片,蹲在地上,无声哽咽。
四五个学生围在她跟前,“老师,你咋的了?你莫哭。”
她站起身,背过脸,掏出手绢擦干红肿的眼。
她走到校门口河边,捧起河水洗净脸,慢慢走进学校。
那天放学,山樱花老师批改完一摞作业,才慢慢回家。(简书作者薰衣草的清香原创首发 )那是晚霞消失的时候,水汽已渐渐挂上稻尖,两只白鹭在稻田上空盘旋。
她经过一座传说中红衣女梳头的水塘,又经过一座传说水猴出没的野水塘。当她走近那片乱坟岗,她听见像婴儿的啼哭声,“喵~“一只黑黢黢的野猫从她身边窜过去。
山樱花加快脚步往回走 ,小路两边的稻田渐渐变成墨绿色 。她心里读着那封只有六行字的信,一遍又一遍 。
快到家了,她听见脚步声 ,傻子弟弟来接她。
她听见有哮喘的父亲 又在大声的喘息咳嗽。
“女子,吃饭。”母亲叫她。
“我不想吃,你们吃。 ”她走进自己的小卧室,在黑暗中合衣躺下。
她盯着蚊帐 顶。
“咯咯哏儿~~~”鸡叫了。
她睡着了,泪花儿挂在眼角,白底儿红梅的枕巾 洇湿一片,残泪未干。
“女子,起来吃早饭,都几点了,你不去上课呀?”
没有回音。
“拍~拍~拍~”傻子弟弟敲门
没有回音。
“鬼~女子,你瞧太阳升多高了^”父亲的喘息声 。
没有回音。
父亲,母亲,傻子弟弟踹开门 。
她在沉睡。
她紧闭双眼,脸颊像红梅一样红 。
“哎哟,这女子的头好烫!”母亲惊叫。
父亲叫来赤脚医生, 给她打了退烧针,她依然在沉睡。
第三天早晨,她醒了 ,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她疯了 。
3.夏老师
教初中历史的夏老师,白净,眼似细细的柳叶,看女学生眼睛扫一下,羞涩离开 ,说话轻言慢语像姑娘。他瘦瘦的年轻身板,撑不起白衬衫,他走路身体一上一下,好像地面凸凹不平的样子。
夏老师讲完贞观之治,同学们低头写作业 。夏老师捧起一本厚厚的书,在教室过道前后走动 ,低头默读,时而听见他轻轻的阅读声 。
九月的秋风迎来欢闹的学生,教室里不见了穿白衬衫的夏老师 ,他考上省城大学历史系。
他走的那天,有同学看见他 ,看见和他并排的山樱花老师,看见她挽起的发辫上米黄色的手绢蝴蝶结 。
第一年,山樱花老师陆陆续续收到来信,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每月发了工资,她都去镇里的邮局寄钱 。
听说他和她订婚了。
第二年,她每月到镇里的邮局寄钱 。她断断续续收到来信,她脸上的红光渐渐少了。
第三年,她每月去镇里的邮局寄钱 。她好久没有收到来信,她憔悴,她消瘦。
第三年的冬天,时间过得如此漫长,那年的雪下得好大好大 。红围巾映衬着山樱花老师,她的脸像雪一样白。她站在茫茫雪地里向远处眺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
临近黄昏,只见三三两两处的炊烟,只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这个雪夜,她的心像雪一样寒凉 。
她病了,高烧,嘴里喊着夏老师的名字,眼里噙满滚烫的泪。她在心里,在梦里喃喃地读那封信 。
一封简短的信 ,四年的期盼,四年的等待,结束了 。
……
妈手里的茶叶筛完了 ,我沉浸在山樱花的故事 里,她的故事还在继续 ……
山樱花老师疯了。她的疯默默无语 。她时而清醒地唱歌 ,时而上山采山花 。好看的姑娘,有一个叫栎伟的青年愿意娶她 。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 。
为了生活,栎伟要去南方打工。山樱花和公公婆婆还有她的女儿在一起生活 。
日子就像门前的小河, 静静的向远方流淌 。栎伟常常出去打工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小学毕业了 。
不知是哪一个夜晚,喝了酒的公公悄悄溜进山樱花的门 ,在她熟睡时,强暴了她。
一个披着人皮的狼,混进羊群 ,一次次品尝羊肉的鲜美 。公公开始打婆婆,他甚至毫不避讳婆婆 。
山樱花彻底疯了。她时而傻笑,时而尖叫 ,当他看见公公时,她像一只胆小的羔羊,蜷缩在床角,时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时而搬出房间重物砸向公公。
村里起风声 。山樱花的丈夫栎伟回家了 ,他眼带杀气,抄起斧头 奔向父亲,父亲面带羞色 ,连滚滚带爬地逃命。儿子颓然地把斧头砸向地面儿 ,低头捂脸,蹲在院儿里,放声大哭 。
再说那只披着羊皮的狼,他没命地往山上奔,山上有一群牛,正在吃草。一头发疯的公牛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他 ,追赶他。他双腿发软,筋疲力尽,那头公牛追到悬崖,坚硬的弯弯的牛角挑穿他的身体,将他摔下悬崖 ,他死了。
尾声
栎伟死了,他累死在山上 。
二十多岁的女儿大学毕业, 带着妈妈山樱花来到她工作的 城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