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夜色扑过来,侵略了白天。
刘小丫,拉下店铺卷闸门。刚一走出人行道,头发就拍打着脸颊,寒凉让她将双手快快放进裤袋。
她麻木地拖着双脚,灵魂都走失了,真是他妈的狗屎中年。
路旁一颗石子,碍着她眼,她狠狠地对它一脚,踢得飞起。
刘小丫,新开一家五金店,投入了60多万,可天天亏着店租。关掉,还是熬过去,在心里交战着。
中年人的日子,被刀一下劈开,过往的激情、温柔、幻想,全部褪去。糟糕的、烦恼的,折腾的,扑了过来。
这个爱美的女子,现在袜子破一个洞,就左脚袜换到右脚,日子紧凑得,鬼都不愿过。
上午,她缩在店一个角落里,看着门前的树叶出神。
这时,爱人发来一个视频,留下一句话:“两个妈,都受伤了。”
刘小丫看婆婆的手背,肿成一只棕色卤猪脚,白沙布随意缠着,露出没包扎进去的青色草药。
一阵心酸袭击过来,她拨通电话,对着手机哽咽道:“妈,你手怎么了?”
婆婆,七十好几,和公公在老家,陪着一只老猫,一台老电视机,孤零零过着。
生活,大多数时候,就是由无力,和眼泪组成。欢快,拼了命,挤不进来。
她任脸上的泪水奔流,哭饱了,就趴在办公桌上睡去。可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睡梦里好像还发出轻微抽泣声。
手机铃,急促响起。
她模糊中双手往桌面乱抓,才意识到手机放在裤袋。
妈妈打来电话。
“仔,好辛苦哦。整个人抽着,都透不过气了。”
“医生怎么讲?阿彬呢?”刘小丫追问道,抬起右手,按了按头上两边太阳穴。
“出去买饭了。”
“不要担心。医生没说有问题,就是正常的痛,小手术,也是手术呀。好好休息。”
今天,星期四。
星期天的晚上,刘小丫小弟按医院预约,带着被车撞到腰椎的母亲,到佛山骨科做骨水泥手术。
疫情期,要检测,要隔离。直到昨天,母亲才手术。
刘小丫很忐忑,可是不敢问小弟,怕问来不好消息。
太阳落下去,路灯亮起来。她站起身,正要关店的灯,该下班了。
微信,传来滴滴声。
“阿妈的手术,不成功。”
刘小丫,懵住了。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狠狠地甩了几下。
“晚上,我过去。”
“过来有什么用,要核酸检测的,等你检查出来,都出院了。”
夜色,盖了下来。
刘小丫,走在川流不息的下班人潮中,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座新起40层高楼横在眼前,镶嵌着深绿色玻璃,雄伟辉煌。
可她刘小丫,却如此落魄。
手术前一天,她跟小弟说:“这次手术,要是拿不到赔偿款,我出一半。”
她给小弟开一张空头支票。
刘小丫,拐进村里,经过一棵村民种的玉兰花树,枝繁叶茂。白色的花,星星点点。
一阵香气,袭了过来。
突然一种遥远的情感,激荡着她,不由退后一步,抬起头,凝望这一棵年月久远的花树。
冷风吹过来,老去的花瓣,离开树枝,纷纷扬扬。一片,敲打在她鼻尖上。
她身体颤一下,宛如有人过来,拍拍她肩膀,告诉她:“没事的。”
拐进村里,是热闹地段。
三家路边小饭店,聚满了工厂打工的、跑业务的、工地的、拾荒的。
他们在小摊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炒米粉,或者一碗炒面,还有奢侈的,就是点一份快餐。
有钱的,叫上一瓶啤酒;没钱的,叫来一杯白开水。
辛苦一天的人们,在锅铲声中,在辣椒的呛鼻气息中,在油烟腾腾中,大家乐呵呵说笑。
过了小饭店,是一片草地,年久的老树,陪着一片竹林。
它侧边,是耸入天际的小区。
刘小丫,伸手拍打着路边老树,又顺手扯来一片竹叶,叼在嘴里。
经过一间便利店。
她慢下脚步,再次好奇地看那一对捡破烂的老夫妻。
他们对坐在一张歪斜的桌子旁,日日如此,桌上依然是两瓶纯生啤酒,一小撮葵瓜子,一片放瓜子壳的纸皮。
女人,长得圆圆的,将一双短腿,并拢放在凳子上。将着酒瓶灌酒,再将瓜子丢进嘴里,不时地对着男人说话,细细碎碎。
男人,身材瘦削,手剥瓜子壳。偶尔,他也说上一句,或是仰头呷一口纯生。
纯生,纯生,单纯地生着、活着,就是可留恋的人生。
刘小丫,大步往家赶,在路尽头,远远看到爱人站在门口,正对她挥手。
她走向他,张开双臂抱过去,把冰凉的脸埋在他肩膀上:“我回来了!”
月亮,透过高楼间距,明亮地照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