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小蝶第一次相亲。
自从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毕业后这两年多,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丝毫没有发展一段新恋情的迹象。眼看就快成大龄剩女,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左右托关系相中了一个男生,好说歹说的说服小蝶见一次面,小蝶最终答应下来了。
这天是8月的某个星期天下午,夏日的太阳着实炙热。马路上车流不息,断断续续的喇叭声,驾驶员的嘶吼声,似乎都竭力想说明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把这个半个周末好好度过,才有信心应对未来的一周。
路边的一棵树枝上,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相互追赶,从这枝飞跳到那枝,好不愉快。树边上有一家颇悠闲的咖啡屋,门前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红红艳艳的小盆景,一只可爱的大白猫慵懒的躺在旁边。
透过橱窗,里面正对着坐的就是小蝶了。毕业几年了,脸上还是一副校园女生的质嫩。一件干净的白T恤,随意的放入了蓝色的牛仔裙里,修长的手指绕过一杯冰饮,轻轻地吸了一口,呆呆的望着窗外树枝上的两只小鸟,时而喜,时而悲。
约的时间是17点,她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看了看店里墙上的时钟,再有10分钟,那个男的就要到了。小蝶并不紧张,因为她目前没有准备好要进行新的恋情,这次不过是不想逆了母亲的心意,好让她减少一分对她可怜女儿的担心。
他来了,叫小唐,在某银行工作5年了,颇显成熟。由于平日里工作忙,很少有时间接触银行以外的女孩,以至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在家里人的劝说下,他也同意通过相亲的方式来认识女孩子。
他一进门就认出了小蝶,几句寒暄后,他就热情的介绍起了自己,工作及家庭情况。可能是因为平日里工作的习惯,他滔滔不绝,但也想要得到对方的反馈。出于礼貌,小蝶一直微笑的认真听着,在必要的时候问一个小小的问题,氛围还是很轻松的。
晚饭后,小唐提议一起去旁边的电影院看电影。小蝶没有拒绝,因为她喜欢看电影。记得在大学里,不知多少次出入校园电影院,也是在这样的晚饭后。只是这两年里她基本上没有再去过电影院了。
电影院里人很多,空调绝不能降低这里的闷热感和人们的热情。有几部新片正在上映,小唐让她选一部。
看了一遍影片名字后,其中一部的名字吸引了她——《有你的冬天,很暖》——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她呆呆的望着。小唐会意,立刻买了这部电影的票给小蝶,小蝶接过票,对他微笑一下,并不说谢谢。
电影开始了,故事也开始了。小蝶很沉浸其中,搭在牛仔裙上的手慢慢的抓起了裙角,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眉头也皱起了,眼里含着泪。小唐发现了,以为她是太投入电影情节了:
“小蝶,放松一下,这是一个很温暖的爱情故事,怎么看得这么紧张啊?”
小蝶没有转过头看他,甚至几乎都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她一直专注的望着电影屏幕,直到5分钟后(此时电影已播放了1小时16分钟),她立刻站起身来,向出口奔跑去,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给小唐。等小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快出放映厅门口了。他追了出来。
小蝶在影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流泪,声音很小,但是泪如雨下,就那样呆呆的。小唐在她旁边坐下,递过纸巾,她并没有接。只是稍微转头向小唐说:
“对不起!我不能看下去,我想回家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小唐很诧异,一部电影,怎么把她看得这样伤心。
“没有!电影好看,只是结局太悲了,我没办法再看下去了……”小蝶声音越来越小。
“结局太悲?……你都没有看完呢……”,小唐说着,但又忙止住了,“没关系,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谢谢。”小蝶起身,走了,没有回头。
八月的天,一向干燥又闷热。外面刚下过一场雷阵雨,空气中弥漫着燥热与泥土气息。地上的水坑一个个被霓虹灯染上了颜色,有红的,黄的,绿的……。
好在这里离家不远,小蝶呆呆的往家的方向走去了。啪的一声,小白鞋踩到了水坑里,被泥水浸湿了,但是她丝毫没有发现,跌跌撞撞往前走。
“这个电影的故事情节跟我三年前写的一部小说的情节一模一样啊!而且自己的小说也没有给其他人看过,怎么会被拍成电影,还上映了?难道……?”
突然,她撞在了一棵树上,叶子上散落的水珠打湿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背包上……泪水与雨水相融合,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愣了几秒钟后,小蝶大哭了起来,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她快速的跑回家里去了。
(二)
这是一个单间配套的小公寓,毕业后她就搬进来了,一直住到了现在。这个暂且称为“家”的小盒子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推开门,她立刻在门口脱掉了沾满泥土的鞋子,并不着急换下湿湿的衣服,而是坐到了床边的书桌旁,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把小钥匙,打开了书桌右边的那个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本厚厚的手稿,封面有被水洒过的痕迹,泛黄的页面,微翘的页脚,这本手稿俨然已经被保存了很久,并且被翻阅了无数次。
封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没有你的夏天,很冷》。“冷”字似乎被水浸湿过,已经很模糊了,水渍边缘已经是泛黄的一圈,像一片湖。
紧接着,下面写着:蝶恋花三个字。小蝶双手抚摸着这本手稿,红肿的眼睛说什么也无法拦住泪水的倾泻。她慢慢的翻开了……
三年前,她的身边有了一个他,叫小白,两人是同班同学。他人如其名,干干净净,这多少让小蝶有些嫌弃,常常管叫他百合花,而她自称是一只花蝴蝶时不时的采一下他。每次他都毫无反抗,反而打趣的说着:“蝶恋花了,蝶恋花了……”弄得小蝶脸红彤彤的,怪不好意思。
两人都喜欢听故事,讲故事和写故事。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一起,校园里的许多角落都曾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一起看书,相互给对方讲有趣的故事,一起在晚饭后手牵手进入学校电影院观看最新电影。影片结束后,他俩要么是为故事里的某个情节争吵着出来的,要么是小蝶为悲伤剧情哭着出来的。
后来他们计划一起写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还计划着以后能将这个故事拍成电影,搬上荧幕,两人一起到电影院观看。
某天,小蝶抱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放到小白面前,
“咱们就把故事写到这里面吧!”
“手写?”小白诧异。
“当然了,黑色笔为主写故事,其他色为辅作修改。”她得意的笑笑。
小白左手摸了摸右手手腕,并随之顺时针晃动了几圈,惊额了,“大姐,科技都发展到这地步了,咱能享受一下敲击键盘的快感不?这故事写下来,少数也是十几二十万字啊!”
“俗!Word里写下的字都一个样,冰冷,能和手写的比吗?况且,这本要是写满了,再加上修改的,多有仪式感、历史感和纪念感啊,以后还可以传递给子孙呢……”说着,她就进入了自己的无限遐想中了。
任小白如何的不情愿,她也不妥协。无奈,小白还是答应手写了。
转眼临近毕业了,他们说好毕业后就一起租一个单间配套的小公寓,从此开始两个人的世界。
他们的故事也写快写到了尾声,两人却因结局不一致而争论不休。小蝶早已经想好了一个温馨完美的大结局,就像与自己和小白的未来的憧憬一样。而小白呢,觉得完美结局太多见了,他想以悲剧结尾,让人撕心裂肺,难以忘怀。
这天,小蝶出校参加面试了。小白偷偷的把结局写好了,以他的方式写的。然后把这本手稿放入一个大信封里密封好,托小蝶的室友转交给她。而他自己给小蝶发了一条信息后就骑着自行车出校看房源了。
这套房源是一个单间配套的小公寓,旁边有一家悠闲的咖啡馆,还有一家电影院。他们两个也都喜欢看电影,喝咖啡。这个地方正合意,于是小白当场就定下了,并且交了定金,只待6月底房东空出房子,他们毕业了就可以一起搬入,过两人的小日子了。
小白想马上告诉她这个惊喜,但手机屏幕在显示17点后就没电自动关机了,而且又怕打扰她的面试,就放弃了。这并不耽误他憧憬着两人的未来,他一个人站在那咖啡馆门前傻笑着,一只小白猫在门前慵懒的伸着腰。
到下午近18点,面试才结束。小蝶打开了手机就见到了小白的短信:
“我的花蝴蝶,我已经把故事的结局写好了,手稿托人放你宿舍了。求你了,就依了我吧,本子也没有多少空白可以改写结局了,你就省心吧。为了弥补你,你可以全权负责给咱的这个故事起个名字。另外,我正在外面看房子,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了。爱你并且等你来采的百合花。”
看完,小蝶就知道他已经把故事写成悲剧了,真是生气。想着前两天两人聊天时,她还聊到了自己准备要如何如何写这个完美结局呢,只是这两天忙着准备面试,没来得及写,没想到这人先下手了。
但是,想着他们两个马上可以有自己的小窝了,心里的气顿时减少一半,决定这次就不计较了。于是她就给小白打电话,却一直不在服务区,再打时已处于关机状态了。
6月份,热龙已悄然来袭了。小蝶托着疲惫的身体,踩着高跟鞋回到了宿舍。见到了书桌上的大信封,知道里面是故事手稿。她正要打开看时,手机响了,是小白的号码。还没有等她说话,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你好,小蝶。我是小白的爸爸,我们现在在XX医院,你能来一趟吗?”
小蝶不停地点头,随后才说出一句,“叔叔,我马上到。”挂了电话立马奔向了医院……
6月的最后一天,小蝶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一把钥匙和一个地址。
7月的第一天,她搬进了现在住的这个公寓。
(三)
这本手稿里故事的名字是小蝶后来添上去的,故事以悲收尾,所以她给的名字也突显了一丝悲意——《没有你的冬天,很冷》。
当时写到“冷”字时,她全身发抖,眼泪止不住的滴落到笔尖处,浸湿了本子,让“冷”更冷了。
“蝶恋花”是作为作者名字署上去的,就像当年他们商量的那样,以后还要一起改成电影剧本,找人拍成电影,再一起观看。
小蝶继续翻着手稿,里面红色的、蓝色的,大的,小的字迹,大部分依然很清晰,这是他们当时对故事情节的修改所留下的痕迹。翻到第28页,那一页没有写任何故事,而是一首诗,一首小白摘抄赠给小蝶的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这一页的纸最皱了,小蝶又一次含泪小声读了出来,想起了小白第一次念给她听时的场景。
那一夜,她把这厚厚的手稿翻阅了三次,故事也读了三遍,想念了她的那朵百合花一万遍……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她收到了一封信,很厚,寄信人姓白。
小蝶坐在床头拆开信,信里还有一个已有些泛黄的小信封,信封上写着,“我的花蝴蝶收,爱你的百合花寄”。
她已经红肿得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里,顿时又涌出两行泪来。她小心谨慎地拆开了小信封,掉落出来一个很小的U盘,和一张蓝色为底的纸,上面写了很多话和那首诗,字虽然东倒西歪,但是小蝶知道是他的字,
我亲爱的花蝴蝶:
没有你,我只是山间的一朵野百合,
即使在夏天也会感到寒冷。
是你,请阳光来到我的身边,
让我在冬天也能感到温暖。
原谅我,我不能再陪你跳舞了,
我要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在那里生根。
我不愿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对你的记忆,
我喜欢你,就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能从我这个身体和灵魂里拿走你。
你说过你喜欢手写体,有仪式感、历史感和纪念感,
所以我用尽力气写下了这封最后的信,
原谅这潦倒的字体,我爱的你无论如何也是可以认出的。
你说过你喜欢听我念《见与不见》这首诗,
我在最有精神的时候录了下来,
原谅这微颤的声音,我爱的你无论如何也是可以听出的。
你说过你希望我们写的故事能够终有一天拍成电影,一起观看,
我在最后恳请我的父亲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原谅我再次修改了结局,我的爱你无论如何也是可以感受的。
我走了,想我的时候听听我录下的那首诗,或者找个人陪你看一场电影。
《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
恋上你的百合花
小蝶紧握着信纸,但又不忍心揉捏,她再一次痛哭,不过已经不能再发出声音了,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眼泪在这两天里流个干干净净。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稍微缓和了一下,翻看了第二封信,那是小白的爸爸写的,
小蝶,你好。
非常感谢你能够陪他过完最后的短短几天。
其实,小白一直保存了一份你们写的故事的电子稿,以备后用。临了,他自己偷偷的把故事结尾删掉,重新写了一个,说是按照你之前的意愿来写的,并加上了名字——《有你的冬天,很暖》,这应该也是他想对你说的话吧。
他请我在未来几年里能够帮助他实现你们的愿望。这几年我尽力了,找了很多朋友,托了很多关系,才终于实现了,你可以去影院看看。
这封信也是按照小白的意思,在电影搬上银屏时才寄给你的。
就像小白说的,另外找个人陪你去看电影吧,这样他会开心的。
……
小白的爸爸
(四)
这天,小蝶跟单位的领导请了一天假。
下午,她再次来到了那家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周一的电影院空空荡荡的,放映厅的这场《有你的冬天,很暖》的观众寥寥无几。
小蝶很认真的看着电影,不时的转过头看看右手边的空位置笑笑,仿佛小白就在她身边陪着他。
故事的结局是她以前所描述的那样,只是不再和自己的一样了。电影播放到1小时46分钟结束了,屏幕出现大大的几个字“本故事根据蝶恋花同名小说《有你的冬天,很暖》改编”。
离开了电影院,已是下午近17点了。回家途中,路过了那家咖啡店,小蝶停在了门口,也不进去,就呆呆的望着橱窗。
橱窗里坐着比她还质嫩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说笑着喝着咖啡,吃着晚餐。不一会儿就推开门出来了,手牵手向电影院的方向走去。门口那只大白猫,伸了伸懒腰,叫了一声又躺下了。
回到家里,小蝶将手机播放器设置成循环模式,听着那首诗——《见与不见》。然后,她取出了那本厚厚的手稿,将标题改成了《有你的冬天,很暖》。再翻到了末尾处,将之前写的结局划掉了,重新按照电影的结局改写着……
窗外又下起了雨。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朵野百合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