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第八次治疗了,距离第一次接触,时隔25天。
面对她,我更平静了,面对她的家属,我依旧小心翼翼。
在了解了更多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相关资料,我对她的治疗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心态。以我浅薄的专业知识,看不到对她病情有利的希望,关于阿尔茨海默症,最新的研究进展是清华大学的一位教授提出的,而这研究成果能否在临床试用成功,她又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清。
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可是陪伴她十年的老公还没有放弃。
前几天市精神总院的专家直白地告诉他:“我至今为止见到过最长的这类病人是七年!”
我想是我太幸运了吗,已经见到两个十年的个案。她们都被照顾得很好,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破损,没有一点压疮,这是非常难得的,临床对于长期卧床病人护理要求是每两个小时翻身一次,在病房里压疮都常见的,这个丈夫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治疗的过程中,我不时和他交流,对于这十年的陪伴,我充满了好奇。
他常说:“我总结了一下,照顾这类病人就两个字——耐心。”
耐心,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稀缺的品质。
但我不禁反思,十年如一日的陪伴真的只是因为耐心吗?
他会观察妻子的每一个表情,分析她的每一个动作,记录她每一天的生活,如果只是耐心地照料何必做这些在旁人看来无用的事?
还在我的提醒下,购买了起立床,每天上下午给她站立1小时。这几次他总会开心地向我描述,妻子“站”在客厅里“看”电视。

最近让他沮丧的是,妻子吃饭时间越来越长了。虽然没有意识,但是咀嚼和吞咽功能还有,所以他依然选择定点给她喂饭,平时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现在延长到3个小时。她随时可能睡着,或是停止咀嚼,他就这样不停地热饭,断断续续地喂给她。
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相对于十年的照料,这3个小时对他已构不成考验了。
说到吃,他又打开了话匣子:“如果她饭吃得少了,就会她买以前最爱吃的糍粑,她可以吃上一大块,她很要吃的哦。如果给她吃到很小的鱼刺都会细细地抿出来。”
我心想吐她真的可以分辨出鱼刺吗?
怕我不相信似的,他又重复一遍:“真的哦,你不要看她不知道,吃东西很细的,一点点嚼。”
我想着大概也只有你有耐心随她慢慢吃。

能够顾虑到她的胃口,她的仪表,她的尊严,只有耐心是不够的吧,还有的是什么呢?他看着她流露出满足的神情,不时温柔的抚摸,这是是爱吧!能够支撑一个人最有力的工具是对爱的坚守。
看到这样的家属,我会越发坦然。我们都明白现在所做的一切,也许对病情无济于事,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只要还活着,怎会甘心就这样放弃,只会想要尽力维护她的尊言。
每每遇到类似的病人,我总会对自己的价值全盘否定,因为长期的治疗并没有让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自己都看不到希望,又如何去激励他们。而这样的家属,这样的爱无法不令我触动,每次的对话无形中都在激励着我。身为治疗师,也许做不到外科医师那样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对待疑难杂症,我们需要耐心,他们需要的是安慰。
在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长眠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特鲁多医生,他的墓志铭却久久流传: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位丈夫陪伴了痴呆的妻子十年,支撑他的是耐心和爱,而这份爱又感动支撑了我们。

我想医患关系,并不只量治疗与被治疗,也可以是陪伴与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