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的爱情

纸片人是从书里逃出来的。他站在窗边,等着风来——他想去寻找爱情。

起风了,他的旅程也开始了。他说:“风啊,请把我带上蔚蓝的天空吧!天空的白云如此柔洁美丽,她一定是我想要寻觅的爱情。”

风把他带上了天空。纸片人聊诉衷肠,但白云沉默不语,只是团团将纸片人困住。顷刻,世界阴暗了,白云变成了乌云,电光闪烁,雷声滚滚。这时,他才听到从远方传来的沉闷的一声:“……我愿意……”他大惊,并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端,也不是因为终于得到了爱情的回应,而是因为——他是纸片人啊!一滴水足以置他危险境地,更何况一场雨!

但风已经来不及带他离开了。他被几滴雨水打湿了身体,从空中坠落在地。

纸片人又活过来了。

他睁开双眼,艳阳高照。身体里水分已经完全被蒸发掉了,又变成了空中的一朵白云。他仰头望着如初见般柔洁美丽的白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褶皱与泥泞的身体,不由得叹息道:“爱情可真是遥远啊!”

“谁说的?”一个细小羞涩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纸片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后长着一株含羞草。看着身后这位柔柔弱弱的含羞草姑娘,纸片人心弦一动,轻声说道:“俗话而已,不必在意。只是姑娘你……不怕生人么?”

“你是纸,我不怕,”含羞草轻轻地摇了摇展开的叶子,羞答答地说,“昨日大雨,见你落在这里也不省人事,还是我为你避风挡了雨。”

纸片人心生欢喜:“那么,你愿意同我……”

一阵急促的强风袭来,他一下子毫无防备地被刮上了空中。情急之下,他想要抓住含羞草的枝。但那个他自以为是的钟情只是大呼一声“啊!危险!”便迅速收紧枝叶,顺着风向伏地不起。纸片人没有办法,只好任由风把他带到某个地方。

纸片人在一个星夜醒来。

深夜寒凉的雾气和露珠润湿了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没有风,夜很静,他回想起前两次糟糕的经历,心中一片怅然。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由远至近,纸片人勉强转动脑袋,才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只蜗牛。

“别紧张,纸片人先生,”蜗牛缓缓而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纸片人继续仰躺望天,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真像是甜蜜爱情那迷人的眼睛。他说:“我想要寻找爱情。”

“爱情?天方夜谭!”蜗牛嗤之以鼻,“那不过是古老的传说,谁也没有见过,更别说能找到了。”

纸片人沉默了。半晌,他才黯然答道:“或许,是吧。”

但蜗牛已经走远了。

后来,纸片人乘着风起起落落,又经历了几段短促的邂逅,他也越来越迷惑当初的决定——爱情虽好,但也虚缈。他感到迷茫。

一天,他遇见了一只鸟。鸟儿清脆婉转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想,要能天天听到这样的歌声该有多幸福啊!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鸟儿,你的歌声可真好听,你唱的是爱情吗?”

“爱情?是什么?”鸟儿偏着脑袋蹦蹦跳跳的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过我在找材料筑巢,你愿意成为我家的墙壁吗?”

就这样,纸片人被鸟儿叼到一棵大树最高最隐蔽的枝丫处,成为了巢穴的一面墙壁。

鸟儿从不困扰于爱情,觅食使她忙碌而愉悦。纸片人甚至有些嫉妒鸟儿的无知和欢快的歌声,但纸片人再也听不到鸟儿欢快的歌声了,因为好景不长,鸟儿就被人类抓去成为笼中的玩物。

“啊!爱情,”纸片人看着鸟儿在笼子里挣扎着,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怕是难能拥有了!”

起风了,树叶唰唰舞动,在风中窃窃私语。“你说什么?”纸片人抬了抬头,原来是一片长在鸟巢边上的绿叶在提问。

“我说,我很难过”,纸片人沮丧地说,“我又一次失去了爱情。”

“爱情?听起来很有趣,”绿叶轻摇着身姿,随着风有律的摆动着,而沉浸在悲伤中的纸片人听见了她款款的声音:“你愿意教给我爱情吗?”

这个夏天是纸片人最快乐的时光,他成为了鸟巢的主人,不再随风流浪寻找爱情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了爱情。

鸟巢很高很隐蔽,纸片人不担心谁会来打搅他和绿叶的幸福生活,只是周围其他的树叶偶尔会起哄热闹,纸片人和绿叶不会红脸,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欢喜羞臊的心绪。

他们在一起确实很幸福。雨天,绿叶会恳求众兄弟姊妹严实地庇护好鸟巢,不让纸片人沾湿半分;晴时,纸片人会呵斥赶走蚊虫,不让他们靠近去伤害绿叶;白天,绿叶会望着远方的风景,给纸片人讲风带来的远方的故事;夜里,纸片人会轻拥绿叶,给绿叶讲他自己的寻爱之旅,当然啦,纸片人是不会讲他曾对其他姑娘许下的真心,幸而绿叶也从来不问。

但幸福不是永恒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夏天过去了,秋风一阵一阵地吹蚀着树叶。绿叶感觉自己要老去了,她那健康深绿的身体渐渐变黄变枯,只怕风再大点,她就会再抓不住树枝,随风而去,随秋枯零。

这一切纸片人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明白,她会离去,这份美丽的爱情正走向尽头!他不愿,他痛苦,他呐喊: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残酷,好不容易给了我爱情,却又教我失去她!但终于,纸片人鼓起了勇气,拥抱着干瘪枯黄的爱侣,轻声而坚定地说:“别怕,我陪你,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啊!那真是……”昔日的绿叶有气无力的抓着枝干——大树光秃秃的,她是最后一片叶子。“不,亲爱的,”她残喘凄婉地说,“不要这样,你还要继续寻找爱情呢……”

一阵疾风猛地袭来,她猝不及防地被卷入风中。“啊!不!”纸片人大叫一声,也紧跟着跳进风里。天旋地转,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只弱小轻盈的精灵,忽的一闪便消失在风里,连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

“再见了,爱情……”纸片人又回到了风中,他想哭,却没办法流泪。

一个男孩捡到了纸片人,他高兴地拿给父母看:“爸爸妈妈,你们看,是纸片人耶!”但妈妈只是斥责了小男孩:“你看你,又乱跑,衣服都弄脏了!”

而爸爸接过纸片人,也只是嫌弃地说:“没什么用,还不如烧了算了。”说罢,便随手将纸片人扔进了火堆。

火焰跳着炽热媚艳的舞蹈,紧紧抱住这位寻找爱情的流浪者,她温柔地在纸片人的耳边亲吻道:“你,爱我吗?”

但纸片人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已经化成了一缕青烟,一撮灰烬。他等着风来,吹散他的身体和那火焰赐予他热烈的爱所残留下来的余温。

但风终究是等不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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