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餃

  又是早春时节。于吾乡的习俗里,每家每户都会在春节之时包上一盆蛋饺,取其外形寓意来讨口彩。于是在这个早春的夜晚,饭桌上的汤锅里又出现了几只蛋饺,在满满一锅的汤里,一眼便能发现。脑中所起的,却不只是有食欲。

  及我年幼的时候,只是偶尔才能吃到一次蛋饺。并且这偶尔,还是要期盼什么特殊日子的到来。但即使是这样的偶尔,也总能令到余香绕舌。每次妈妈靠在煤气灶前举起不锈钢饭抄的时候,我便会搬只小凳子,跪坐在上面,侧头看着。于年幼的我而言,看着打好的蛋隔着不锈钢饭抄,在火苗的助威下慢慢凝固,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之后入锅对抈,这般简单的包法,却能在口中满是生津。只是当时的我并不在乎其中奥秘,只知是好吃,不过一歇,十几只便已然腹中。

  及至年龄稍长,家中自包蛋饺的次数也便渐渐减少,常常只是买些市集上的,或是在外头吃饭时才能尝到。而于味觉,则必不如自家所包,亦无有那般饱满,只瘪塌塌几只,又淡而无味,徒聊以慰藉罢了。

  复又望着汤锅里的蛋饺,只是和其他菜融在一起,并不醒目的样子。舀起之后,却又满眼的金黄。

  “隔壁张阿姨自家屋里向包嗰”,妈妈说,于是一只蛋饺已进了口中,仍是熟悉的满口生津。一口口嚼着当时熟悉的味道,直到完全化为粉末。而厨房里昏黄的顶灯,亦如当时的午后,悠悠抚慰着什么。

  亦复记起的,还有煤气灶前敏捷却又笃定的动作。一调羹打好的蛋,恰不多不少,正好一只的量。舀到饭抄里,直接对着微火。待到蛋铺平成型,又恰还半嫩时,便拿起待用。皮的大小正与饭抄相当,亦是规整的圆形,而此时却还正有黏性。在妈妈手中,却只是平常,然于幼小的我心中,便是无比的技巧了。

  却还是有一个问题:蛋本身并没有味道,做馅子的肉糜也看不出蹊跷,却是如何进到口中便津香充盈?“里向摆过老酒嗰呀”,妈妈这样回答。是也,蛋皮只是无味,却善吸收汤馅中的滋味,馅中又略施老酒,更是愈发添香的胜味。只是这于我,却又似添了一些旧时的伤感。

  幼时的蛋饺,虽是常做,但两三个月能知一次味已是雀跃。及今家境愈然,于市集饭馆吃的所谓蛋饺者,却皆是工业时代流水线所做,变得只一张蛋皮而已,甚至连提味的酒亦不放,烧在汤里寡然无味。又尝试自作,毕竟不如妈妈手巧,尽皆制成烧汤之蛋皮而未曾成功,近来却连盛饭用的不锈钢饭抄也寻不着。到市集上看时,却只多木头的平底饭抄,能用来制蛋饺者,竟无有见着。

  唉,却不知如何能还吾辈真正的“食”了。我一直深恨食品之工业化,一为千种一致的味觉,以及竟偷工减料到此种境地的流水线;二为吾辈手能执锅铲者,因此一种工业而愈发少见,长此以往,幼时深爱的诸味不仅变质,而于弄堂中遍寻不着真正的吃食时,也终于会如煎黄鱼一类,被彻底的消失,仅存留在脑中。即便见着,也只一口便阑珊的放下碗筷罢。甚至到今日,连一般的弄堂亦遍寻不着,那便是真正值得伤心的事了。食的本质,在烹者的“精”与“心”——故去乃遍飘于吾国的此二者,于未来究竟能存多少,只是不知。亦不知的,是再吃时已是几月初几。邻人的好意自是受之难当,而妈妈毕竟有些年纪,虽是功夫不减,却已懒得再弄。传至我辈,竟只勉强应付锅碗。而幼时及此次的蛋饺,也亦不知何时方是那几月初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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