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价格不菲的海鲜,令少成心疼得一晚没有睡好觉,但总算起了一些作用:收费后,一直称没有时间的张律师,第二天一早就打来电话,称其一早推开了手头的其他事情,要求少成驾车送他去看守所。他终于要去会见阿梅。
我们是上午八点整从张的办公楼下出发的。还好,他哈欠连天地称刚吃过,没有要求我们请他吃早餐。一上车,少成径直朝看守所快速驶去。他到达这里后,曾驾车往看守所跑过两次了,虽然无法走进那铁门,根本不可能见到姐姐,但他却可以送东西过来。第一次来时,他特意托门卫送了两千元现金,因为担心姐姐在里头生活太差而受苦;第二次来时,是因为受到门卫的提醒:冬天了,天气愈来愈冷,号子里根本没有通暖气,就特意跑到大商场购了两套厚厚的冬衣。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内,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看守所了。
鲁北市看守所位于开发区的城郊,高墙上架着密密的铁丝网,老远就能望到两个武警怀抱钢枪正在高墙上晃动。大约是我们来得太早,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那圈铁丝网围起的高墙外,了无人影。一阵北风裹挟着几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从斜对面向刚打开车门的我们迎面扑来,显得那么不友好。一条流浪狗夹着受伤的尾巴盯着我们瞧了瞧,随后胆怯地沿着墙角逃遁。阴沉的天空下,悬着看守所大牌的铁门外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沙地,连树都少得可怜,令这儿更显得偏僻而荒凉。
张律师从副驾驶室的座位下来后,我将早上临时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他,希望捎给阿梅,以便让她明白,我们这些天一直在为她的事情四处奔波,正在努力找关系为她取保。同时,我再三提醒张律师,一定要询问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刑拘的,最好带封信给我们。张律师今天倒也着装整齐,连那双灰蒙蒙的皮鞋竟也擦得锃亮。我们看到他气宇轩昂地靠近警卫室,递交上律师证和相关手续,很快就进入大门。我们顺着厚实的铁门栏杆远远看到张律师不紧不慢地穿过一片菜地,又进入里头一个铁门,然后才是四方形的低矮建筑物。再里头,就是一堵又一堵的红砖墙壁,看得我的眼睛都冰冷的。此时,少成站在离铁门一米远的地方,眼巴巴地朝里头眺望着。他当然想看到姐姐,可惜的是,里头的人根本看不到老远的外面。
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四周刮来,我不由哆嗦着将胸前的拉链直拉到脖颈上。依然寒气袭人。少成见我冷得不停地搓手,赶紧发动车子,打开了暖气,催我车里坐着,他则依然伫立在冷风中抽烟,不时向铁门里头瞧。我自然又想到了阿梅。这么冷的天,看守所里的条件肯定很差,她带的衣服也不多,在那铁笼里头,身体怎么吃得消呢?我心里就不由一阵酸楚。
也就四十来分钟光景,我和少成老远看到张律师拎着公文包,慢腾腾地走出来。少成早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急急地问:张律师,我姐姐还好吧?何时能取保呀?
张律师让他上车再说。少成赶紧帮他拉开前副驾驶的车门,请他入座。张律师当然知道我们的心情,但还是慢悠悠地说:苗春梅的案情很复杂,是团伙作案。她虽然没有参与贩毒,但有人咬她曾出资好几万元,也参与了贩毒……最终,警方以“容留他人吸毒罪”对她实施了刑事拘留,但专案组依然对此咬定不放,目前已派人南下继续对此调查取证。他们团伙是从南方进货,再由小B带到鲁北出售,以致有几十人染上了毒瘾……可谓社会影响很坏。这案子市政法委亲自牵头,所以么,取保的事一时还有些难办……
张律师不紧不慢的话,令少成的脸色愈来愈沉,握方向盘的双手都明显在颤抖。我的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虽然在此前通过多种渠道打听到有关阿梅的一些情况,但大多是道听途说,只有面对面问话,才能获知真相。目前也只有律师才能见到嫌疑人的面。
我和少成都希望张律师带给我们的是好消息,至少能有希望取保。但没想到,从他嘴巴中吐露出来的,竟然比我们从其他途径获知的,还要严重得多。只要与毒品沾上边,总是麻烦不断。我见多了如此的新闻:某某出租车司机,因为在拉客时有客人遗失物品,被人赃俱获;某某人坐飞机时,被人以老乡之名,以小费托其帮着带一些东西,结果刚下机就被截住,才知是毒品;某某货车司机被人莫名地塞入一包东西,结果半途被人赃俱获,是毒品……这些新闻最终的结果是,这些人都毫无例外地被依法判了死刑或重刑。只有个别的经新闻媒体披露后,这才引起有关部门重视,最后才侥幸翻案。但能侥幸洗冤的,有几个呢?此时,我最担心的是,如果专案组真的找到几个人证实阿梅也参与贩毒的话,那么她此时根本不可能取保。另外,阿梅也早就告诉过我,在鲁北驻守的这两个多月里,做工程的,本公司的男员工,总有不少好色男人觑觎她的美色呢。特别是其公司中那个叫小B的广东仔,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混混。因为阿梅与其在南方某审计部门就职的舅舅很熟,此工程主要投资者也是对方,那小子早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一直以各种借口纠缠着她。他之所以能舍弃南方灯红酒绿的生活,而委身于鲁北这样贫困的四线城市,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阿梅。那小子虽然也是大学毕业,但基本上是不学无术之徒。狂追猛打地纠缠了阿梅一阵子后,见阿梅实在对自己反感,干脆破罐破摔,除了抽烟喝酒,就是寻花问柳。阿梅在南方时就知道他是个瘾君子。一次,这厮捏着几粒毒品,要求她尝尝,吓得阿梅见到他就躲避,简直就像躲瘟神。如果那个家伙一口咬定阿梅服过毒品,倒还不要紧,一般一周过去后,难抓到什么把柄,何况阿梅平时根本不接触那东西呢。但是,如果那家伙因爱生恨,一口咬定阿梅曾出过资,且特意从南方将毒品贩到鲁北市,那性质就截然不同,弄不好,就是重罪哪……
张律师只是称,具体案情,先得查阅完案卷后才能确定。当少成急急地询问,姐姐是否可以取保时,张律师未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急急问道:阿梅带信出来了吗?他慢吞吞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张纸,那是阿梅写给我的一封信。虽然拉拉扯扯地写了两页纸,但其最主要的请求就是,希望我能尽力帮助她取保出来……时间一长,她的工程就泡汤了,那样一来,她的损失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少成见到姐姐的亲笔信,更是心急如焚,一路上总是低三下四地请求张律师帮忙。而张律师呢,根本就不正面回答,不是用方言接电话或打电话,就是故作深沉地避开这个话题。直到我们送他到其办公楼下,少成又一次追上去,询问他如何取保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告诉他:目前你姐姐的案情很复杂,也很严重。要想顺利取保,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晚九点后,少成当着我的面又一次打电话向他询问此事时,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最后才清了清嗓门说,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你一定想通过我办这事,至少得准备十万元。我很清楚地从少成手机的免提键听到,他将“至少”两字咬得很重,那口气,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其实,一到鲁北后,我就急急地与商律师提供的那位开发区公安分局副局长联系,刚开始,人家听说是商的朋友,倒还在电话那头应付两句,后来听说我早不是什么记者,只是自由撰稿人时,根本不理了,别说能请出来喝酒,就是找到分局大门前,对方也根本不见。我几次打电话给商律师,他称已经打几次电话给人家了,人家局长实在忙碌……也许因为现在纪委抓得紧,人家不便也不敢出面担保吧。末了,商律师还在电话里叹息道:要是你那朋友早些找到我就好了,至少我们律所的专业律师可以出面。如果是我们代理的案子,一切也就好说了……
人家明显话里有话,原因不言而喻。这条捞人之路,自然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