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吕老师就醒了，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掀开被子，迅速地起身刷牙、洗脸，好像这一晚上的睡眠只是昨夜的刷牙、洗脸的一个中断，他得赶紧接上，不然那牙齿就坏到了，脸也干掉了。

牙刷在他手上像电锯，飞快地在牙齿上磨着，妻子曾告诉他，那是对牙齿的虐待。“但牙齿还是很白呀？”洗脸就更简单了，捧一捧水把脸弄湿，用干毛巾抹两抹。刮胡子的时候，他想起了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那个女人和好了。

女人长得挺好看，声音里充满了魅力，对他说：

“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性格这么极端，热情起来如火，冷酷起来又那么不近人情。”说完冲他笑。笑容表示她理解了他。

他睡得挺好。昨晚那么一折腾，害得本来最近睡眠就不好的他有些担心，怕是要到两三点才能睡着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她那句有关“为人师表”的话反复地在他耳边回响。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

他想着她现在的情况，想着她被他拒绝后一定十分懊恼，她还发来了短信，意思是说身为老师，应该传道受业解惑，怎么能那么没有耐心和爱心。

“你让我跟孩子如何解释？”

这“如何”二字，使他断定她不是一个难缠的女人，否则他可麻烦了。他这辈子被女人可缠得够呛。再不想近距离地靠近任何一个女人。不论跟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一定很懊恼。

那好吧。他打开了手机里的微信，她不是希望他能把她加回朋友的名单里吗？那就加回吧。俗话说：水可疏，不可堵。女人的脾气来了，你越堵会越麻烦。

他点击了“接受”两字，关机。把手机放回写字台上，躺到床上。这时候，已经是午夜1点了。

唉！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居然睡得很好，而且还做了一个美梦。然而现实生活决然不是那样的。

他想着既然他接受了她，也许她就会继续来跟他理论，发脾气了。不过，又想到他用的“如何”一词。这是一个很文雅的词，更通俗的近义词是“怎么”，还有更通俗的是“咋么”。这整句问话，也还有更通俗的说法，那就是：

“你让我家娃咋办？”

如果碰上讲这句话的女人，他决定立即举双手投降。

窗外的明子河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远山静默。这一早上，很安静。没人来打扰他，包括他。

吃过早饭，他就出现在楼下的画廊里。这画廊既卖画，也教学生。但他卖画有个特点，不会整天守候在画廊，他想来的时候就来，画廊就处在营业状态，不想来，画廊就关闭着。大多数时候，画廊是关闭的。人们想买画，得摸清他的活动规律。他的活动可不是特别规律。他想：这年头，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会为了买一幅画而急三火四的。

他带的几个学生都是周六日来学习，远程的学生在是周一三五通过电脑跟他学习。

如今这个时代，学习可真方便啊！哪像我小时候，信息不方便，获取知识是那么不容易。

想吕逸飞当年学画时，完全靠自己摸索。爸妈不懂画，可他天然地爱画画，夏天在地上拿棍子画，冬天在窗玻璃上用手指画。要感谢的是父亲，虽然他不懂画，可是他喜欢看他的画。看到他的画，父亲劳累了一天的脸上真的绽开了花。

他上课也画，老师就找父亲谈话。“你这孩子将来一无是处！”“不对呀，老师，我儿子画画挺好！我儿子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画家！”“哼！”

父亲护着儿子，顶撞老师。老师更气了。而他，更加明目张胆地画他的画了。高中没毕业，他跑到北京来，到画院来找老师学画。

画院的老师说：“你不用跟我们学了，你都可以教学生了。我们办了个高考补习班，你也来当老师吧！”之后，人们就知道，谁想考美术学院，就找一位吕老师来补习。后来，老家的高中把他要回去，参加高考时，他的专业课考了第一。

哪种画风他都琢磨过。而且，他太了解主考官的审美眼光了。

这天上午来了五个学生，学生们各自在画架后边忙乎着，每人完成每人自己的画作。他是绝对不会让学生同时画某一样的。要“百花齐放”，就要“因材施教”。有多少学生，就多少种教法。每个学生的辅导都不同。

这种时候，他就不能抽烟了。他不时地在每个学生身后看看，小声地说一句，或者做一个示范。最后踱到了窗边。

窗外的马路边开来了一辆雪白的越野车。司机是个女人。车准备停在画廊的门口。司机的技术看起来不怎么样，反复倒了几次都没倒到位。也真够肉的！他心想，忽然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这女人莫不是来找我……

这么一想，心里大吃一惊。

女人停好了车，打开车门，驾驶座空虚了，他才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八十岁左右的老奶奶。他轻轻地嘘了口气，如果要找他来理论，断没有再带上个老奶奶的道理。

如果她真的来了，当着这些学生的面，他又该如何跟她辩论呢？也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再一个就是“请她到隔壁的咖啡店里坐坐，点上一根烟，听她说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但这种局面最好不要出现。他最近在创作一幅大型画作，一幅美丽的《采荷图》。他希望保持那美的心绪。他不希望任何的其他画面来干扰他。一次吵架，得产生多少负面情绪，而这情绪，可不像外面明子河上的雾，那情绪在颜料上的体现是摸不着，也看得见。

情绪会影响你对色彩的选择。

画画要有想象力，而想象力与你的现实经历有着紧密的联系。

……

他回转身看了看孩子们。这些孩子，有一半是免费的。周末的四节课，二十个孩子，十个孩子免费。有的是因为家穷，有的是一家送来两个孩子。一家来两个孩子学习，就要交两份学费。这些孩子还要上英语班、钢琴班，这班那班，我能帮人家节省一笔开销，就节省一笔吧！

为人师表！

那四个字又冒了出来。

在这个金钱为王的时代里，我免收学费，只收一半学费，就是为人师表。

哼！为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