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南方并不是太过凄清,树木的叶子并没有萧萧而下,每天早晨从江面飘来的水汽打在脸上,是一种清凉而又温馨的感觉,我和车媛好几个周末的早晨就溜出校外,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在市政府的小院里,在城镇人家的小屋里都有我们的欢声笑语,和她在一起,似乎永远不必太过自律,每个人只要克制住自己的棱角不去刻意的伤害对方,生活的车轮就会蹦蹦跳跳地一往无前。
有一天早晨,她又带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城市虽然规模不大,可是巷道纵深,弯弯曲曲地分布着,往往走上一点就会迷失在里面,再往前走一些,又是一番洞天,车媛故作神秘的带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一堵墙边,我有些不明就里,还没清醒过来就被拉到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问车媛,她却急忙竖起食指放在嘴上,表情夸张,示意我小声一些,随后她又让我伏下身来,骑在我肩上去看墙外面的风景,我表现的很不情愿,又拗不过她的死缠烂打,慢慢俯下身去,车媛动作缓慢,神情紧张眼睛却为之一亮,我驮着她扶墙慢慢起身,庆幸自己不是瘦弱无力的小男生,不然遇到这类女朋友可不是要吃大亏,即使这样我也叫苦连连,我隐隐听着墙内有歌曲的声音,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到过,好像是儿时听过的经典歌曲,总之,现在听来,也没有多大的趣味,特别是迷糊的早晨,两个人在一堵墙边做一个怪异的姿势,车媛到底想干什么?
“往高一点,再高一点。”
我耸耸肩膀,提提精神,深吸一口气。再一用力,她又高了十公分。
车媛慢慢地攀住墙沿,吃力地拿出手机,拍摄墙内发生的一幕幕,我感受到她开心得咯咯直笑,却不明白她为何发笑,我只求这种状态尽早结束。
不多久,这种状态便被打破,车媛和手机从我肩头滑了下来,手机也轻微地左碰右撞跌落下来。我看到她惊慌失措,毫无当初的兴奋可言,又不免疑从心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疯狂地要跑。刚跑出一段距离,我又意识到那个跌落的手机忘了捡,返身回去拾起,便听见墙内警笛声刺耳的叫着,许多金属在一起碰撞,我明白大事不妙,拉着车媛撒腿就跑。
“小祖宗,你刚才带我来什么地方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刺激的地方,哈哈”车媛被我拉着跑,也是大汗淋漓,却感到十分得意,脸上的表情又滑稽又郑重。
“快说,到底什么地方?怎么里面还有警笛响?”我有些急了,胡乱地摇着她。
“监狱”这一下她倒说得干脆,看着我的表情大吃一惊,她却偷偷一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七拐八拐,远离了那个让人惊悚的地方。
我们跑到一个山坡上,疲惫地躺了下去,一个早上的逃亡,现在总算顺利摆脱,我和车媛睡在草地上,都能够听见彼此心脏在狂乱地跳动,也能够感受到身后的露珠带给人的丝丝凉意,我看着车媛,汗水从她的发间细细渗出,然后汇成一股小小的溪流,滑入脖颈间消失不见,正像她故作神秘一样。她永远给人一种活力,那股机灵劲与生俱来,遇到事情不是靠着理智解决往往却能够化险为夷,我正是被她深深地吸引着。此时我不能不嗔怪于她,虽然我大致猜透她的恶作剧和小心思,但还是要故作深沉,以后可不能整日由着她任性妄为。
“大清早没事,你就带我去看监狱,你可真会玩,把咱们关里面得了。”
“这个小城该去的地都去了,原来我路过的时候里面有警笛声,我就知道这是监狱,想知道监狱长啥样,咱们这次看看呗。”
“你……我对你很无语,要是咱们被逮着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从里面想来到这边还有好几条街要走呢,我早都计算好了。”她露出得意的神情,扳着手指头认真地计算着,偶尔抬起头看看我,嘿嘿一笑,一时我竟怒气全消。
累啊,浑身由于紧张过后的酸痛,接着就裹袭全身,只想在这里好好睡一会,不想其他,车媛看着我迷迷糊糊,抬起我的头放在她的怀里,我反观着这个搞怪的学姐,背后的太阳给她足够的光晕,头戴光环如圣母一般,我看的呆住,一时间眼睛迷离起来,和煦的朝阳洒在身上,忘掉疲倦和饥饿,不几时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却是另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我和车媛被狱警抓住,双双背靠背绑在椅子上,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我们累的不想多说一句话,可是,审讯仍在继续,我知道我的父母不会来赎我,父母知我一向听话,这等消息根本不用考虑就忽略了,车媛表示她父母也不会来,父母离异她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所幸上了大学,不至于饿得饥肠辘辘,此时,我们相依为命,过着另一番惨痛的人生光景。车媛倒显得很平和,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一直喊着饥饿,我也附和起来,把喊饥喊饿串成一首好听的歌,毫不在乎周围的一切,我佩服自己的勇气,和她在一起,我不会谨慎做事,有的只是勇敢,像那个英雄阿喀琉斯一样,所向披靡,车媛就是我强大的心脏,可是此时不得不说,谁是我的死穴呢?也是阿喀琉斯最脆弱的那个脚踵部位呢?我几乎不假思索,毫无疑问是静米。
太阳越升越高,我们在梦里唱得越来越痛快,唱得眼睛流泪,泪干了声音嘶哑,声音嘶哑后双脚胡乱地蹬地,总之,那个梦是那么的热烈和尽兴,像古希腊的酒神节一样,无所顾忌,放任自流。
车媛慢慢地拍醒了我,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她头上的圣母光环已经悄然隐去,圣母到了人间总是要化作普通农妇,才更显得高贵和安详。她望着我痴痴地笑,拿出那个摔落在地的手机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起身后才发现周围太热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们转移到一个大树下,两人靠着树,翻看着车媛拍摄的视频。
“那些人在做什么?”画面中一群人穿着囚服,一个接一个从房间缓慢地出来,分散排开,活动着手腕脚踝,一会儿从这群人中走出一个中年秃顶的男子,站在这群人的最前面,那个音乐顺势响起,中年男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动作慢了半拍,后面的那群人对他指指点点,相互讥笑,我动作迟缓地做着,最后竟慢了一拍,后面的囚犯做得整齐划一,只有他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忙脚乱。短短几十秒倏忽而过,车媛笑得前仰后合。
“傻瓜,当然是做早操咯。”车媛的笑还是没有停下来,她的头又往后昂起来。我轻轻一拍她的肚子,她又条件反射般地恢复正常人状态,这是我对付她行之有效的办法,此后竟屡试不爽。
“监狱也做早操?”
“当然了,你去过道观没,改天我带你去道观看看,那里的师傅都都做早操,不过人家不叫早操叫早课。”
“你懂得不少啊,我可不想去道观,去了万一凡心已死,加入道教怎么办?那你岂不是要哭死了。”我阴险一笑,看她如何反应。
“你要当道士,太好了,功德无量,道士都可以娶媳妇成家立业不影响的。”她这么一说,我怔在原地,无语半天。
“最喜欢那个带头的大叔,明明自己跳的不好,还是坚持用心的跳下来,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跳自己。”车媛满心敬佩地再把这个视频重温了一遍。
“我猜他们是轮流带领大家做操,今天轮到这个大叔的,轮一次也会好长时间,做得不好也没关系的,我倒觉得这个制度好,体现了人人平等的原则。”
“照你说来监狱很好咯。”她歪着头看着我。
“不好,会很痛苦,不光是限制了你的自由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剥夺了你与社会交流的机会,假使有一天出狱后,你会茫然不知所措,与社会格格不入,会更加痛苦。看过《肖申克的救赎》没?那个监狱里卖书的老头出狱后找不到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价值,最后承受不住内心煎熬上吊自杀。”
“所以,我们都不要去犯法,法律只是一条界限,不超过那条线,人生这个游戏还是会玩的很精彩的嘛。”
“法律还是必要的,就好像吃饭需要碗一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车媛若有所思,一个瞬间又拉着我的手向前跑。我条件反射地挣脱跳开:
“你干嘛,又想去哪个监狱?”我开玩笑地极不情愿地说
“什么嘛,都快饿扁了,去吃饭。”她又笑得前仰后合。
我和王洒断断续续地骑行了四个多小时,这一路我的嘴几乎没停下,王洒的问题也是一推接着一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很像车媛,但是我不能告诉她,我绝不能让王洒沉浸其中,对号入座,至始至终都不能告诉她,王洒央求我,想看我说的几位的照片,我郑重其事地拒绝了。我只想做一个讲述者,而不想做一个导演,不想表演完毕,再把所有演员召到一起衷心感谢观众,尽管观众只有一个,我也要用心讲述下去。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我们俩个歇了歇脚,喝了瓶啤酒,才感觉到有一点点凉意,这样的大热天正应该在家里午睡,可是我们自讨苦吃,还要忍受两三天这样的温度,甚至时间更长。
吃饭的一会,王洒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和车媛谁先给谁表白的?”
这个问题我考虑了一会,也竭力搜索着回忆,发现我们的爱情竟缺少了这一环,我们谁也没给谁表白,就这样几乎注定在一起。
“我们谁也没给谁表白。”说这话我没看王洒的表情,自己却有几分尴尬,抓着一杯酒,三两下放在了肚中。
“好吧,叶董,还有一个问题。”
“恩……”我有几分不情愿回答了,这个女孩问的问题都是我不愿意说或者不愿意回忆,她却敏锐地察觉我的躲避,故意去寻求一个适当的时机去揭开,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总之,她的问题太过尖锐。
“我所说的都是我真实的想法,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我抢先开口,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王洒低着头没有遗憾,而是若有所思,最后自己大笑了起来。
“这个车媛学姐可真有意思,叶董再讲些好玩的吧。”
“好,吃完饭路上说。”
和车媛在一起的日子里,大学生活的开头充实而甜蜜,车媛的朋友非常多,一时间我认识了她大部分的好朋友,有些后来成为死党,我每一天早起跑步,这个从暑假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好习惯确实增强了我的体质,尽管没有瘦的太明显。白天上课,晚上还有无聊的晚自习,晚自习过后才是属于我和车媛的美好时光。正因为如此,黑夜掩盖了太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同学之间,并不知道我已经和一位学姐恋爱了,我们绕着学校走一圈,谈的多是些有趣好玩的故事,我渐渐地不去翻看手机里的动态,也不更新,关于以前的所有东西我想远离,现在和车媛在一起,我认为我的幸福已然完美无缺的来到,不需要别人知道我的甜蜜,也不需要展示我的优越。
周末的时光我们大多在图书馆度过,每一次她都要和我并肩而坐,我没有反对,可是她的笑总是抑制不住,打扰了周围的同学,往往侧目而视,我面露尴尬之色,表示抱歉。有一次,她下了一部电影,朋友推荐的说特别特别感人,车媛禁不住好奇下载到手机里,又不满足,脑海里不断回忆朋友所说‘特别特别’四个字时充满期待的眼神,自己一个人在图书馆竟偷偷看起来,我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看得不亦乐乎。
突然,她一个笑声,哈,看书的同学们都抬起了高贵的头颅,左右环视,是谁打扰了他们的学习?是谁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发出如此的聒噪的声音,我急忙堵住了她的嘴,她还是戴着耳机,任嘴唇在我手里被束缚,丝毫不影响观影情绪,我真怕她一会控制不住,我们惨遭鄙视和围攻,我拉着她走出了阅览室,在旁边的过道里接着哈哈笑了一会,那一天却哭了一天。
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心情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崩塌。
慢慢地社团生活侵入到我的大学生活中,高中的时候对轮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尹颐浩、静米和我大一去旱冰场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可半个小时下来,静米只是滑了几下就坐着看我们两个玩,尹颐浩在什么方面都是天才,不到半个小时,那双鞋子在他脚下已经运用自如,速度越滑越快,越快越飘逸,而我像个笨重的丑小鸭,正亦步亦趋地控制着身体的重量,猛的不防,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看着尹颐浩拉着静米的手慢慢地向前滑去,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而落地的疼痛莫名加剧了我的勇气,在那个旱冰场高手如云的情况下,我选择了一个滑的很好的男生带我几圈,结果他不知是炫技还是怎样,拉我几圈后加快速度,在一个转弯处,由于脚下失重,我和他向两个方向飞了出去,我又不会保护自己,又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看着静米开心的样子,看着周围人在我跟前转来转去,停下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相比于身体的疼痛,心灵上的伤害却更让我难以承受。我发誓我一定学好轮滑。
之后我那个暑假,我买鞋,看视频自学,屡仆屡起,还学会几个高难度的花样动作,我觉得这下静米看见应该会很开心吧,没想到,文理分科后,尹颐浩离家出走,静米越来越伤心,好几次我想让她开心点,想带她去旱冰场玩玩,也挽回一点点我可怜的自尊。有一次我再次建议她和我一块去玩,她还是穿了鞋滑了几圈又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我自如地滑来滑去,看着看着,眼泪滴答滴答地又落了下来,我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上缀着的点点泪光,我感到深深地自责,迅速脱下鞋,带她逃离了这个伤心之地。
我没有如愿以偿,她却轻易回到过往。
轮滑没有挽回我当时的自尊,却变成我的爱好,并坚持到如今。
我所加入的象棋社团,并没有几个人会玩象棋,每次只是我和社长来上几盘,毫不谦逊地说,他的棋艺真的不高,我想念我在高中下棋的那些老爷爷们,有一次,一个人过来看我与对面的老爷爷对弈,对我表示非常,问我愿不愿意暑期加入省队训练,每个人要交五千块食宿费,我当时玩象棋父母本身就不支持,所以在金钱的重压下,我把那个人联系方式丢在了垃圾桶里,我与梦想失之交臂。
后来,社团举行一次全校象棋大赛,毫无疑问,经过一下午厮杀,我得了第一名,刚开始还认真布局,落子,后来就变成了炫技和表演。
我毫无成就感,棋逢对手对我成了一种奢望,我很快退出了棋艺社。
大学生活照样充实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