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上守了多少了季节,将岁月风华一一封缄。其实你不必再等,可你始终期盼我踏上回来的路。
你会在天刚亮时醒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双眼间或一轮。清醒后,才费力地撑起身子,取了搭在床边椅子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穿上。右手从床和柜子间的窄缝里,摸出斜搭的拐杖,左手慢慢摸向柜子,缓缓站起来。你总是起得这般早。在我上小学的早上,一睁眼总会闻到你清早买回的牛杂粉香。八角葵和桂皮的香辛包裹辣椒的热烈充盈在空气中,与你面中清淡的排骨汤汁相充斥。
你从桶子里舀一瓢水,灌在壶里,放在灶上烧。你抖着小勺,往热水里撒了些生盐。浅白色的晶体入水即溶,你仰着头含一大口,开始漱口。你的牙齿从来很好,七八十岁还总惦记着在电视机柜上备一小袋油焖蚕豆。几十年来除了湖之酒,你就好这一口。
你坐在面店的前坪吃面。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早在你挪着步子出了小区门时就往锅里下了面。“生一点——”你总是老远就这样吼着。一大早的精气神,全从被络腮胡渣和老年斑包围的口中迸发出来。我记得,早年割去了半个胃的你,一直习惯吃略带生的面。你用筷子挑起一挂面,咬了一大口,抬头细细咀嚼着,边小口吞咽边望着小街。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早起开店的人兢兢业业。
“嘿——吴老头!”
“哎!你个老家伙呷得好哇!”
“哈——你也来一碗?”
“不嘞,我回去给孙伢子做早饭!”
“好啰,你去啰!”
你又夹起面上的一块排骨,扔进口里,用舌齿咬、刮、嚼、吮,几经折腾后将骨头随意吐在碗旁的桌面上,用筷子向里拨了拨,以免掉到地上脏了人家店面。
你又拄着拐杖走回了家,上了半层楼,便扶着阳台闷着声休息。等了好一阵便又开始往上爬。你左手用力撑着拐杖,右手扶着栏杆。我见过,你沟壑纵横的手背因费力而略绷住的样子,你上楼时佝着背低着头的样子。你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脚,落在更高的一级台阶上。有时你会踩在因年久岁深而缺了口的台阶缘上,有时未抬得高的脚尖会被突起的台阶绊住。你落脚总比抬脚更慢,更小心,一步一停。有时太累,你又会在十级台阶的中间停下,左手摘了帽子,右手从头顶搔到脑后。邻里邻居的常照应着你。每次见你上下楼,总等你走完自己再走。即时是这般小心,你也在这六十级台阶上摔了很多次。
你会坐在三楼半的阳台上。一坐一上午,或一下午。向东边望望车辆熙来攘往,向西边看人们边走边聊。你会在楼下两个下棋人嬉笑怒骂时,探头接一句茬。偶尔路过几个你早年的同事、钓友,你便高声呼喊。人家就会停下来,陪你这个耄耋之年的老头聊几句。我记得你以前每次钓鱼总是满载而归,一车人就数你技术最好。我妈妈总说我的伶俐全是在她肚子里吃鱼头吃出来的,我很欣慰,我的聪明得你所助。
你会被树下骑滑板车的小女孩吸引。这是,你应该在想我。你会想我小时候,你渴望再将一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盼到牙牙学语,看她每天绕着你跑、笑、撒娇。你会算着日子,逢着节日就等我回。
我一天天长大,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会被繁重的课业压垮,会为俗事所扰。你一天天变老,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你会被衰老的躯体拖累,会被四壁所困。我很贪心,贪心你始终会有明天更老。你很贪心,贪心我成才后远走高飞。
即时我千般不愿,我也始终明白,时光只解催人老。
会有一天,你已伴我长大,我却不能陪你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