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成年人的聚会有精彩幽默的对话，也不乏有趣的故事，但总是感到底色斑驳，不够纯粹。整理回忆库的素材，忽然想到中学的一次聚会。在我记忆中那是一次特别的聚会，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义。算是青春成长的足迹吧。铺垫有点长，但却是主题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上初中那会，我念了一所寄宿学校。白帐铁床，一壁芭蕉绿储物柜，四个青豆牙似的女生。宿舍的白墙上挂了一面朱红塑料镶边的圆镜，中午我们吃过饭，乏在宿舍中，总有人会在镜子前晃几晃，顾影自怜。上课铃响了，我们排着队，花式探头在镜子前遛一遍。懵懂混过初一。
初二上学期，宿舍里空置的一张床有了新主人。看见张艺的第一眼，我们体会了一次嫉妒蛮横塞进脑子里的滋味。
她的皮肤怎么越看越像牛奶煮沸后蒙在上面的一层奶皮，那样白滑如凝脂呢，虽是单眼皮，但一点也不小，还很聚光，溜肩，翘臀，身材匀称，关键是胸脯，比我们四个都丰满。更要命的是，她还很爱笑，笑起来眉眼一弯，虎牙毕现，与男生讲话，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几分你笑她不笑的幽默。
再看看我们的胸脯嘛，一个比一个像鸡胸，脸色青黄不接，就像肚子里的蛔虫没整干净。和男生讲话，脸像泼了一碗红漆，红得让那些男生都觉得尴尬。
上体育课，张艺双手划船桨，蹲下，起跳，沙在脚下飞扬，跳出一米八的记录。运动会中，女子跳远最好的成绩。我们四个含胸驼背，聚在围观人群中咬耳朵。我们说，张艺跑起步来，那些男生都盯着她胸脯看。俞蕾说：“她走起路有点外八字。”我们三个齐刷刷地点头。杨洁说:“走路外八字，就代表很骚。”我们三张脸转向杨洁，怔了怔，我们还未仔细想“骚”字的含义，又望向张艺，前凸后翘的身材，我们会意地点点头。“骚”成了一个遥远的倩影，渴望而不可及。
杨洁是我们几个见识最广的人，她爸爸是做河沙生意的，她妈妈是放高利贷的，她讲话带狠劲。我们热衷于跟她学习骂脏话，舌头、牙齿、嘴唇卖力地调动起来，一个个脏字像青豌豆一样蹦出来，我们感到欢乐极了。但私下，我们几个，包括张艺也议论过她，我们说，她长得还可以，就是有点凶。只有十几岁的我们，词汇贫瘠，不晓得“凶”这个字还有很多层次与分支。
尽管杨洁长得不错，但仍入不了我们班最被嫉妒女生的名单之中，因为，她瘦得跟竹竿一样，胸部还未起蒂蒂儿。
那天，我们还没议论完，把张艺摁在脚下，每个人踩一脚，心里才算舒坦。于是我们又把数学老师的话搬出来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一番。那天，张艺数学考试考了88分，数学老师说，张艺虽然脑子不够灵光，但很努力，毅力可嘉。班上有人“嗤“笑出声，张艺把头低下，奶油皮上起了斑驳的花色。最后，我们的结论是，张艺的最大特点是笨，笨可以把骚比下去。笨是天生的，无药可救。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寝室里的每个人都用行动出卖了自己，我们还是那么渴望与她交朋友。那么多年了，我想了想其中原因，她没有公主病，不会耍心眼，她的“笨”把自己一切心思都摆在脸上，她说话做事有男生的豪气，同时关心人又有母亲般的温暖与踏实。但这一切都没有最后一点来得闪耀夺目——她还有一个亲哥哥。我们几个加起来的智慧与自感骄傲的一切在一个又帅又疼爱她的亲哥面前，化成了灰，简直低到尘埃中。计划生育，怎么会有漏网之鱼？我们的家庭都被阉割了，而张艺一家却羽翼丰满。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张艺14岁生日，她请寝室的所有女生去她家玩。我们早就听说，她家住北区最高档的小区，上下楼有电梯，家有浴缸和豪华大彩电。那时，我们大都住厂区大院或平房，电梯很新奇，而家里的厕所狭窄得能放下一个马桶都不错了。
我们几乎把脸笑成面瘫，搜肠刮肚，把所有讨好张艺的形容词就着翻飞的唾沫讲了一遍。杨洁最大胆，她问了一个我们都想问却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问题，“你哥会来吗？” 张艺爽快地回道，他肯定要来。听到这个答案，我们所有人都放心了。
那天张艺的父母没回来，都在忙生意，她妈妈开了一家中医堂，她爸爸办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兼出租车公司，名下十几辆出租车，车轮飞转，赚大头钞票。那天的饭菜是保姆做的，十几个瓷盘扯了一大桌菜。我们吃完饭，手挽手坐电梯下楼，在小区里散步。我们话语飞扬，笑声花开朵朵。那天，我们想的是天长地久地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姐妹日子。
挨到傍晚，我们谁也没提要走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不甘心，没有泡她家的浴缸，DVD也没看够，蛋糕还剩下一大半，最重要的是，她哥，我们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吃过晚饭，我提议去小区散步，大家同意了，于是我们又手挽手在小区里走来走去。这时，我们兴奋劲都过去了，各怀心事。走到小区门口，张艺说，你们今晚就住我家，晚上我们可以看电影，泡浴缸。
这之后，我们每个人又活过来了似的，妙语连珠，恨不得把平时的脏话踩着节拍往外抖。
王丽是最后一个脱掉衣服的。她穿了一条乳白色的三角裤和乳白色花边的背心胸罩，把脱下来的衬衫死死地捂在胸前。她忸怩，羞涩地不肯跨进浴缸。杨洁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她的衬衫，她立即尖叫起来，然后又哭又笑。我们一直认为她是胸脯最平坦的，比飞机场还平，但也不能说是真平，她有点鸡胸，拱出胸骨把布满青色血管的皮肤撑起来，变成了光秃秃的山丘。
浴缸两边沿儿上砌了两溜瓷砖，足以坐得下我们几个尖瘦的屁股。我们第一次袒胸露乳，一边两个，面对面，排排坐。那一次，我们有种豁出去的坦诚相见。
我们的目光在彼此赤裸的胸前走走停停，有做贼的心虚，又有孩童般的好奇，还有一争高下的好胜之心。我们的余光走一圈，果然不出所料，各自势力相当，即使对方的山丘再突出，都在平心静气笑纳范围之内。
起泡弹化开，浴室内弥漫着一股茉莉的清香，遇见浴室内蒸腾的热气，轻盈的香气沉淀下来，沾滞在我们裸露的肌肤上。
水面上飘起一层丰密的泡沫，它们浮游到张艺的胸前。我们悄悄地撅起嘴，鼻翼两侧一扇一扇，呼气，似乎再努力一点就能把堆积在她胸前的泡沫吹开。
她面对我们乏善可陈的平胸，简直有了女王的气质，身体在水中，像鱼儿一样舒展手脚，娇媚极了。骚吗？那时，我觉得“骚”成了一个层次丰富的褒义字。
她伸手拨开泡沫，水影绰绰，洞幽烛微，她把身体往上一提，“哗啦”两个白嫩的乳房滚出来。
忽然，我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现出各色乳房。我妈吝啬小巧的乳房；外婆垂吊在肚脐眼上，像麻袋一样甩来甩去的扁乳；进入公共浴室，在雾蒙蒙，散发着湿热香皂气里，那些形状各异，稀奇古怪的乳房，它们用猝不及防的方式挤进我的眼里，抹都抹不掉。然而，张艺的乳房是很美的，她轻而易举在这场乳房大比拼中摘得桂冠。
它们像两只静卧的鸽子，拥有洁白无瑕的羽毛，一对纯洁如宝石一般的石榴红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
我们欲扑上前捉住它们，似乎不那么做，它们就将展翅高飞。
时间有了属于我们的逻辑与运转方式，充满梦幻般的境遇。
我们每个人的手都握住了一次鸽子，那真实的触感仿佛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夜晚，我们拥着茉莉的香气，沉沉入睡，我感到自己体内的某处正在茁壮成长。
第二天清晨，她哥回来了。远处看去，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运动装，身形矫健。他拥有与张艺一样的奶白肌肤，浅棕色的头发，至于他的模样？
我们像一群低头寻找蚯蚓的负鼠，挤挤挨挨从他身边走过，一瞥，就只见他紧实凸起的喉结。“再见”含在嘴里，像稀了的汤圆，滚进肚子里。
那天清晨，我们从张艺家走出来，路上，清风鸣蝉，我们却感到胸脯的膨胀，像阳光的热力正在缓慢上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