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只有“新年快乐”四个字的信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十二年的光阴呼啸而来——从2008年初见时觉得他“黑得像炭”,到后来高调地喜欢,心碎地告别,莫名地相爱,又平静地分手。苏睿,这个名字贯穿了我整个青春。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回他同样的四个字。
第一章 零点钟声
2023年的新年零点。
窗外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一次次点亮,爆竹声、欢呼声、电视里晚会主持人的祝福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谢凡忆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手机屏幕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各种群发的、带着华丽表情包和祝福语的新年信息正不断涌入。
她机械地滑动着屏幕,例行公事般地回复着“新年快乐”、“同乐同乐”。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快得让人心惊,仿佛上一个新年还在昨日,转眼却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当时针、分针、秒针终于在表盘上重合,郑重地指向“12”时,电视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倒计时和新年钟声——当!当!当!
几乎就在钟声敲响的最后一秒,手机屏幕上方,一条新的信息提示突兀地跳了出来。
发送者的名字,让谢凡忆滑动屏幕的手指瞬间僵在了半空。
苏睿。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细小石子,荡开的涟漪却瞬间席卷了十二年的光阴。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点开了那条信息。
没有表情包,没有长篇大论的祝福,甚至没有标点符号。
屏幕上,只有干干净净、孤零零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谢凡忆盯着这四个字,像是要透过屏幕,看清发送它的人此刻的神情。是漫不经心的群发?是夜深人静时偶然想起的礼貌问候?还是……也像她一样,在这辞旧迎新的节点,被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裹挟,最终只凝练出这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四个字?
客厅里,家人的说笑声、电视里欢快的音乐,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十二年的时光,像一部被按下了快进键的老电影,画面斑驳陆离,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一帧帧闪过。那个名字的主人——苏睿,以及与他纠缠不休的整整十二年,带着初春的寒意、盛夏的喧嚣、深秋的萧索,还有寒冬的决绝,呼啸着将她淹没。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一切,都要回溯到那个同样带着新年过后的清冷气息的初春,2008年,他们初入中学的那一天。
第二章 初识·黑得像炭的哥俩(2008年春)
北方的初春,寒意未消。开学第一天,空气里还弥漫着寒假懒散的气息。谢凡忆起晚了,一路小跑冲进校门,心里暗暗叫苦。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新班级门口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同学。讲台上年轻的班主任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她赶紧找空位坐下。
开学第一天,座位是随便坐的。谢凡忆目光快速扫过教室,发现只有后排还有几个零星空位。她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同桌已经有人了,是两个男生。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天,怎么这么黑!
这是谢凡忆对这两位未来同桌的第一印象。不是健康的小麦色,是那种在北方冬天过后依然黝黑发亮的肤色。两个人都黑,还坐在一起,谢凡忆心里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不会是哥俩吧?家里遗传的?”她甚至有点想笑,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不厚道。
她默默拿出新书,摆放在桌上,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打量旁边。靠她近一点的这个男生,眉眼倒是挺周正,鼻梁很高,嘴唇抿着,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新同桌的到来,正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后来,谢凡忆知道了,这个黑得像炭一样的男生,叫苏睿。
而她那个“哥俩”的荒谬猜想,也在不久后不攻自破。另一个黑皮肤男生性格开朗,很快和周围人打成一片,而苏睿则显得沉默寡言许多。
但当时的谢凡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开学第一天被她暗自吐槽“黑”的男同学,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与她的人生缠绕十二年之久,让她欢喜,让她困惑,让她心碎,让她在十二年后一个同样崭新的起点,因为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而失神良久。
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个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狼狈的早晨,悄然开始转动。
第三章 作业条与冷酷同桌
中学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溜得飞快。成为苏睿同桌的谢凡忆,很快便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在年级里是何等的“风云人物”。
与苏睿外表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截然不同,他的课桌,尤其是靠近走道的那一侧,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贡品台”。每天清晨,当谢凡忆打着哈欠走进教室,总能看见苏睿的桌面上零散地放着小零食条。快放学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纸条,起初她不明所以,后来才恍然大悟——那是不同女生“悄悄”放过来的各科作业,俗称“作业条”。
更让她觉得微妙的是,或许是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她的桌上,偶尔也会出现那么一两份。递纸条的女生通常红着脸,眼神闪烁,小声飞快地说一句:“顺便的,给你也抄一份。”
谢凡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份“顺便”,完全得益于她这个同桌的位置。她和苏睿,一个是压根不在乎成绩,一个是懒得写作业,两人在“不写作业”这件事上倒是达成了惊人的默契。那些精心誊写、甚至带着淡淡香味的作业条,最终的归宿,往往是教室后面那个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
每隔几天,苏睿就会面无表情地将积攒了一小摞的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谢凡忆在一旁看着,心里总会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偷偷观察苏睿,他脸上从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收到“贡品”的得意,也没有丢弃它们的惋惜,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
“喂,苏睿,”某天课间,谢凡忆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趁着周围没人,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问,“那么多女生……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苏睿正趴在桌上假寐,闻声微微抬起头,侧过脸看她。他的眼睛很黑,像浸了水的墨玉。他被吵醒似乎有点不悦,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耐烦:“谁都不喜欢。”
“真的假的?”谢凡忆不信,“骗鬼呢。”
“麻烦。”他吐出两个字,重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用后脑勺对着她,明确表示谈话结束。
谢凡忆对着他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又黑又闷、对女生殷勤毫不领情的同桌,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魅力。那些女生喜欢他什么?喜欢他黑?喜欢他冷?还是喜欢他这种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调调?
年少的喜欢,有时候就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讲。谢凡忆撇撇嘴,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个同桌,似乎和她之前认识的所有男生都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像一颗被悄悄埋进土里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静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苏睿那句干脆利落的“谁都不喜欢”,在当时的谢凡忆听来,是少年不识情滋味的傲慢。许多年后,当她回想起这一幕,才恍惚明白,或许那并非傲慢,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界限感。因为心里还没有住进一个具体的人,所以所有人的好,都成了可以随手丢弃的“麻烦”。
只是,此时的谢凡忆还无法参透这层含义。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同桌,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怪人。
第四章 地理课上的“想你会死”
如果说班主任的课是绷紧的弦,那么地理课就是彻底放松的游乐场。地理老师是位脾气顶好的中年男人,说话慢声细语,总也压不住课堂的喧闹。
这节课一如往常,底下的学生像一锅煮沸的饺子,聊天的、传纸条的、看小说的,人声鼎沸,几乎盖过了讲台上老师试图讲解季风气候的声音。只有谢凡忆,或许是觉得老师一人唱独角戏太过可怜,偶尔会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应和几句“是”、“对”,算是课堂上难得的互动。
她的同桌苏睿,则雷打不动地占据着“地理课睡神”的名号,早已趴在桌上会周公去了。
前桌的男生转过头,挤眉弄眼地开始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们这一小圈人听见。谢凡忆被逗得咯咯直笑,余光瞥见身旁睡得正香的苏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在年少时总会特别在意、特别执着的问题。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苏睿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臂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苏睿动了动,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睡眼惺忪,额前的碎发被压得翘起一撮,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点懵懂的稚气。
“干嘛?”他被吵醒,语气不善。
谢凡忆凑近一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恶作剧的狡黠,认真地问:“苏睿,以后毕业了,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这问题没头没脑,却透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对“永远”和“唯一”的珍视。
苏睿显然没睡醒,被这个问题砸得有点懵。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似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谢凡忆的笑容僵在脸上。
却听他接着用那种刚睡醒的、含混不清的语调继续说:“等我快死的时候你来,我就会一直在想你是谁,”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憋出一句,“然后想你想死。”
这诡异的、充满歧义的回答,让前一秒还有些失落的谢凡忆愣住了,前桌的男生已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噗——哈哈哈!苏睿你说啥?想谁想死?”
“哎哟我去,苏睿你够狠啊,记不住人家就要想死人家?”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被这奇葩对话吸引,纷纷笑了起来。课堂的角落里弥漫开快活的空气。
谢凡忆原本的那点小失落,瞬间被这荒唐的答案和周围的笑声冲散了。她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想去捶苏睿:“你这什么鬼答案!”
就在这混乱的笑闹中,谢凡忆眼尖地捕捉到,苏睿那黝黑的皮肤上,竟然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迅速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假装不耐烦地重新趴回桌上,闷声说:“吵死了,睡觉。”
可那抹转瞬即逝的红晕,却像一道微光,骤然照亮了谢凡忆心中的某个角落。原来,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冷酷无情的家伙,也是会脸红的。
那句“想你想死”,后来成了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经久不衰的笑料。但谢凡忆却偷偷地将它珍藏了起来。她开始觉得,苏睿的内心,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冰冷坚硬。那里可能也有一片柔软之地,只是被他用冷漠笨拙地包裹了起来,不轻易示人。
这一次无心的玩笑,像一阵微风,轻轻吹动了谢凡忆心湖的水面,荡开了一圈比一圈更大的涟漪。
第五章 “多好玩啊”与水花
谢凡忆在班里,是个出了名的“小喇叭”。她像一只被阳光灌饱了能量的麻雀,总有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笑。下课铃一响,她不是和前排女生讨论昨晚的偶像剧,就是和后排男生争论篮球明星,张牙舞爪,嘻嘻哈哈,她的座位周围总是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她的同桌苏睿,则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兀自固守在一片名为“安静”的海域里。他大部分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偶尔被吵得烦了,会冷冷甩过来一句:“你能不能安静点?”
谢凡忆通常只会消停几分钟,然后又故态复萌。她一度认为,苏睿肯定是烦透了她这份吵闹。
直到那个寻常的午后。
课间,苏睿被几个哥们儿叫出去,大概是去小卖部。谢凡忆正埋头奋笔疾书,补着上节课漏抄的笔记。突然,她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苏睿和他最好的朋友管浩诚,两人似乎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聊天。
教室的窗户开着,他们的谈话声隐约可辨。
管浩诚的声音带着点不解:“哎,我说睿哥,班里那么多安安静静的女生你不理,为啥偏偏总招惹谢凡忆那丫头片子?”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她真的太吵了,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你不嫌烦啊?”
谢凡忆握着笔的手一下子顿住了,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一个小墨点。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短暂的沉默,仿佛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了苏睿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她的心湖。
他说:“多好玩啊。”
三个字。轻飘飘的。
管浩诚似乎噎住了,然后爆了句粗口,笑骂着:“行,你牛逼,口味独特。”
两人的脚步声和笑闹声渐渐远去。
窗内,谢凡忆却维持着那个写字的姿势,久久没有动。教室里依旧喧闹,但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三个字,异常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多好玩啊。”
不是嫌弃,不是容忍,甚至不完全是认可。而是一种……带着点兴味的评价。在他眼里,她的吵闹,她的张牙舞爪,不是缺点,而是“好玩”。
一股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酥酥麻麻的。那种感觉,不是巨大的喜悦,也不是强烈的激动,而是一种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雀跃,像平静湖面骤然泛起的小小水花,一圈圈荡漾开来。
她以前觉得,苏睿看她,大概和看教室里任何一把会移动的椅子没什么区别。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他那片沉默的黑色海域里,她这片喧闹的彩色,是被他“看见”的,并且,被他定义为“好玩”。
也许对苏睿来说,这只是一句随口而出的、未经任何修饰的大实话,说完的瞬间就可能被遗忘。但在谢凡忆十六岁的心里,这句话的重量,却超过了所有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香气扑鼻的作业条。
从那一刻起,苏睿在她心里,彻底从“那个很黑又很酷的同桌”,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会让她心跳漏拍的存在。
水花虽小,却足以让一艘原本漫无目的漂浮的小船,有了想要航行的方向。
第六章 QQ头像的明与暗
千禧年末尾的那几年,QQ的“滴滴”声是青春里最动听的背景音。谁的星星月亮多,谁的等级高,谁的QQ秀靓丽,都能成为课间炫耀的资本。而“空间”更是承载了无数少年心事的自留地,一句隐晦的说说,一篇加了锁的日志,一条精心设计的留言,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谢凡忆和苏睿,自然也不例外。
白天在学校,他们是近在咫尺的同桌,传着小纸条,分享着同一袋零食,偶尔因为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晚上回家,做完枯燥的作业(或者干脆没做),他们的“交流”便在虚拟世界里得以延续。
谢凡忆的电脑桌面右下角,那个戴着红围巾的企鹅图标变得至关重要。她会刻意守着时间,估摸着苏睿大概写完作业(如果他会写的话)上线的时候,把自己也挂成在线状态。他的头像一亮起来——通常是个酷酷的动漫男生或者游戏角色头像——她的心尖就会跟着微微一亮。
“滴滴滴”,专属的分组提示音响起,哪怕正在看最喜欢的电视剧,她也会立刻切回聊天窗口。
聊天内容其实乏善可陈。无非是“吃饭了么”、“你玩游戏了吗”、“那个老师今天发型好搞笑”之类的琐碎。有时也会斗图,用着现在看起来土掉渣的默认表情,却能乐上半天。
但意义不在于聊什么,而在于“聊”这个行为本身。那种隔着屏幕、看不见对方表情的交流,带着一种隐秘的刺激和亲昵。她知道,在那个亮起的头像背后,是那个白天在学校里对她爱答不理的黑小子。这种反差,让每一次闪烁的消息提示都充满了诱惑。
更重要的是“空间”。谢凡忆会像完成每日任务一样,雷打不动地去苏睿的空间“踩一踩”,留下一句“我来啦”或者“记得回踩哦”。她也会精心打扮自己的空间,换皮肤,放音乐,写一些矫情又故作深沉的说说,潜意识里,都希望那个特殊的访客能看到。
苏睿的空间访客量总是很高,留言板上也充斥着各种女生的暧昧留言。谢凡忆会一条条看过去,心里泛起微酸的泡泡,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能和他每天传纸条、晚上还能QQ聊天的人,又顿时生出一种隐秘的优越感。
那时候,“朋友”这个词,在谢凡忆心里构筑了一道安全防线。她固执地认为,做朋友多好啊,比做情侣靠谱。朋友不会轻易分手,不会轻易失去,可以一辈子这样打打闹闹,互相关心。
可人心,总是贪婪的。朋友的界限,根本框不住日益滋长的占有欲。
她开始不满足于只是普通的聊天。她希望每天清晨开机,第一个跳出来的问候来自他;她希望节日零点的祝福,他能第一个发给她;她希望他的空间,能多几条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留言。
这种不满足,在一年寒假来临前,达到了顶峰。
第七章 “没有人比他更值得”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解放的轻快。教室里,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假期计划。
谢凡忆听到后排的苏睿在和管浩诚聊天,说寒假要回老家过年,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
具体哪一天?坐哪趟车?几点走?
这几个问题像小猫的爪子,在谢凡忆心里轻轻地挠。她想知道,莫名其妙地想知道。或许,只是想更了解他一点?或许,只是希望在他离开这座城市的瞬间,自己能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标记一下这个时刻?
她不敢直接去问苏睿。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九曲十八弯,主动打听一个男生的行程,是件需要莫大勇气、并且极易被贴上“标签”的事。
于是,她找到了管浩诚。课间,她把他拉到走廊拐角,做贼似的压低声音:“浩诚,帮我个忙呗?”
“啥事?神神秘秘的。”管浩诚一脸狐疑。
“那个……你帮我问问苏睿,他回老家,具体是哪天的车?几点的?”谢凡忆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有些发烫。
管浩诚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暧昧笑容,但很快,那笑容又收敛了,换上了一种近乎严肃的表情。他挠了挠头,看着谢凡忆,语气是少有的认真:“凡忆,不是我说你,你打听这个干嘛?”
他凑近一点,声音也压低了:“听哥们儿一句劝,别喜欢他了,真的,不值得。”
谢凡忆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脸上强装出来的镇定几乎要维持不住。她没想到管浩诚会这么直接地戳破,更没想到他会说“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是因为他太冷酷,对女生的好意不屑一顾?是因为他身边围绕的女生太多,太不可靠?还是因为……在别人眼里,她谢凡忆的喜欢,本身就是一场注定徒劳的奔赴?
一种混合着羞窘、不服和固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她抬起头,迎上管浩诚的目光,眼神里是十六岁少女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执拗,一字一顿地说:
“管浩诚,你不懂。没有人比苏睿更值得。”
她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斩钉截铁,仿佛在宣布一条宇宙真理。那一刻,她不是在说服管浩诚,更像是在加固自己内心的信念。
管浩诚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行吧,你呀……回头我帮你问问。”
后来,管浩诚到底有没有问来车次时间,谢凡忆已经记不清了。或许问来了,她也并没有真的去车站。但那个下午,在冬日走廊清冷的空气中,她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却清晰地烙印在了记忆里。
你看,那时的谢凡忆,多么年轻,多么勇敢,又多么固执。她以为自己的喜欢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东西,足以抵挡一切“不值得”的劝诫,足以跨越未来所有未知的坎坷。
她还不知道,命运即将给她上的第一课,有多么猝不及防,又有多么刻骨铭心。
第八章 高调的喜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凡忆对苏睿的喜欢,从一种隐秘的心事,变成了一件可以晒在阳光下的、理直气壮的事情。
或许是在那次地理课他脸红之后?或许是在偷听到“多好玩啊”的评价之后?抑或是日复一日的同桌相处,让她积攒了足够的底气?谢凡忆自己也说不清那个转折点具体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突然就不再满足于只是偷偷观察、悄悄心动,也不再仅仅满足于QQ上的深夜聊天和空间里小心翼翼的留言。
她开始变得“明目张胆”,甚至有些“不管不顾”。
班级组织去公园春游,大家围坐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谢凡忆,她抽到的大冒险牌是“大声说出你觉得班里最帅的男生是谁”。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谢凡忆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正靠在树荫下、戴着耳机听歌的苏睿身上,用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清楚听到的音量,清脆地喊道:
“苏睿!最帅!”
起哄声瞬间变得更大了,夹杂着口哨和意味深长的笑声。苏睿显然听到了,他皱着眉扯下一只耳机,略带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看向声音来源。当看到是谢凡忆,并且她正扬着下巴,一脸“就是我说的,怎么样”的得意表情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把耳机塞了回去,假装继续看风景,但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谢凡忆才不管他是不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用她后来调侃的话说,就是“不管他的死活”),她心满意足地坐下,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体育课自由活动,如果苏睿在打篮球,谢凡忆就会拉上朋友坐在场边,毫不避讳地专门给他加油,声音响亮,内容直白:“苏睿!好球!”“苏睿!加油!” 引得场上的其他男生对着苏睿挤眉弄眼,苏睿通常只能板着脸,打得更卖力,或者干脆找个借口提前下场。
课间去买水,她会顺手多买一瓶,然后大大方方地放在苏睿桌上,不管他接不接受,也不管周围同学暧昧的目光。如果有人开玩笑,她就理直气壮地回一句:“对啊,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她甚至会在和别的女生闲聊时,如果有人夸某个明星或者别的男生帅,她会插嘴道:“还行吧,不过我觉得还是苏睿最帅。”
这种高调的喜欢,像一团热烈而耀眼的火焰,燃烧在谢凡忆的整个初中后期。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又黑又酷、有点闷骚的男生,是她谢凡忆罩着的,是她喜欢的人。
她沉浸在这种自我营造的勇敢和浪漫里,觉得自己的喜欢纯粹、热烈,足以融化苏睿那看似冰冷的外壳。她看到他因为她直白的夸奖而露出的细微窘迫,会暗自开心,认为那是一种独特的互动,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她并不知道,这种不管不顾的热情,或许也曾给苏睿带来过困扰,让他在哥们儿的调侃中有些下不来台;她更不知道,这团她自以为能照亮一切的火焰,很快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浇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灰烬和灼伤后的刺痛。
但在那个时候,在那个阳光灿烂、觉得未来一切皆有可能的年纪,谢凡忆就这样,怀着一颗赤诚又莽撞的心,用她认为最真诚的方式,高调地喜欢着苏睿。她以为这会是她青春里最浓墨重彩、最值得骄傲的一笔,却没想到,这高调本身,在不久后的那场“布鞋风波”中,会让她的失落和难堪,成倍地放大,成为一个几乎人尽皆知的笑话。
然而,这就是年轻的代价,也是青春的印记——总要毫无保留地燃烧过一次,才知道什么是飞蛾扑火,什么是刻骨铭心。
第九章 布鞋、说说与三个字的重量
谢凡忆永远记得那条说说,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在她关于初中时代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她像往常一样点开苏睿的QQ空间。然后,她就看到了那条几个小时前刚发布的动态,没有配图,只有干巴巴的一行字:
“谁能借我一只不同颜色的布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谢凡忆盯着屏幕上那行字,血液好像瞬间从脚底倒流,冲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猛地打开了她一直忽略的、紧锁的疑窦之门。
因为就在上周,全校恐怕只有她和孙千羽干过这件“蠢事”——她们俩,她最好的朋友孙千羽,一时兴起,互换了各自一只不同颜色的帆布鞋穿,她穿了孙千羽的黄色的左鞋,孙千羽穿了她的灰色的右鞋,两人还笑嘻嘻地挽着手在校园里招摇过市,觉得这创意简直酷毙了。
苏睿的这条说说,指向性明确得残忍。他不是真的需要布鞋,他是在用一种只有极少数人能懂的、隐秘而得意的方式,宣告着一个事实。
就在她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试图说服自己这也许只是个可怕的巧合时,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机械地拿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来自孙千羽的新短信。
内容只有三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吝啬给予:
“对不起”
轰——!
这三个字,像最终落下的铡刀,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斩断。真相赤裸而残酷地摆在了面前。
眼泪不是流出来的,是汹涌地奔泻而出。视线瞬间模糊,电脑屏幕上那行字和手机屏幕上的三个字,扭曲成一片狰狞的光斑。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是孙千羽?
她最好的朋友!那个她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那个她每天放学路上都会挽着胳膊,喋喋不休地讲述今天苏睿又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分享着每一个因他而起的心跳瞬间的人!她甚至会在孙千羽面前,更加夸张地渲染自己对苏睿的喜欢,觉得在好朋友面前,这份喜欢可以更加理直气壮,更加光芒万丈。
她明明知道,她谢凡忆有多喜欢苏睿啊!那种喜欢,是正大光明到近乎嚣张的,是全班乃至全年级几乎人尽皆知的笑谈和常识。她怎么会……她怎么能……
背叛感像浓稠的墨汁,迅速浸透了她心脏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她想起过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似乎有的说说,只要孙千羽评论了,苏睿总会罕见地在下面回复一两句;孙千羽也总是看似无意地和她聊起苏睿,打听他们的互动……原来,那些她以为是分享和共鸣的时刻,都暗藏着别样的心思。她像个傻子,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展示给最信任的人看,却没想到对方早已觊觎良久。
她对苏睿那份高调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喜欢,在此刻看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而她最好的朋友,则是这个笑话里最残忍的编剧和主演。
那一周,谢凡忆过得浑浑噩噩。眼睛总是红肿的,上课时目光涣散,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身边总有朋友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递纸巾,低声咒骂着孙千羽的“绿茶”行径和苏睿的“瞎了眼”。
孙千羽试图靠近过几次,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哀求,但谢凡忆每次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或者直接起身走开。她无法面对,看一眼都觉得心口被再次撕裂。她把自己封闭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里。
直到几天后,孙千羽在放学路上堵住了她,眼睛哭得比她还肿,死死拉着她的胳膊,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凡忆,我们聊聊好不好?求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看着曾经最好的朋友哭得梨花带雨、卑微乞求的样子,谢凡忆那颗原本被愤怒和委屈填满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是啊,苏睿……那个冷酷的家伙,他真的值得吗?值得她为此失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分享过无数秘密的、最好的朋友吗?
十六岁的谢凡忆,在懵懂爱情和珍贵友情的天平上,在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好。”
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在后来的岁月里已经模糊。只记得孙千羽说了很多,关于她是如何不知不觉动了心,关于她的挣扎和愧疚,关于她多么害怕失去她这个朋友,哭着说希望挽回。
谢凡忆听着,眼泪又无声地掉了下来。最后,她伸出手,抱了抱孙千羽,哑声说:“算了。”
她们看似和好了。但有些东西,就像摔碎过的镜子,即使用再好的胶水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密无间,终究是回不去了。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和刻意。
谢凡忆记得,苏睿和孙千羽,是在初三下半学期悄悄在一起的,持续时间并不长。而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拍完毕业照,大家互道珍重之后,谢凡忆和孙千羽,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
那段三个人的故事,最终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彻底落幕。只是留在谢凡忆心里的那道伤疤,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偶尔触碰,还是会泛起隐隐的疼。而那条关于布鞋的说说和那三个字的短信,则成了她青春里第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成人礼,教会她,并非所有的喜欢都有回响,也并非所有的友情都坚不可摧。
第十章 疏离的平行线
初中毕业,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原本紧密交织的生活划成了不同的流域。谢凡忆和苏睿,考入了不同的高中,开始了各自平行的、几乎不再相交的新生活。
高中校园更大,课程更难,身边是来自全市各地的新面孔。谢凡忆努力适应着这一切,她依然是开朗的,身边很快聚集起新的朋友。她参加社团,在运动会上呐喊,试图用充实的生活填满所有空闲的时间,仿佛这样就能将过去彻底掩埋。
偶尔,在拥挤的食堂,在放学的人潮中,她会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苏睿好像又长高了些,轮廓更硬朗了,但那份独特的、略显疏离的气质没变。隔着熙攘的人群,视线有过短暂的、不经意的碰撞。苏睿的目光会微微停顿,似乎想点头示意,但谢凡忆总是先一步,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别处,或者拉起身边同学的手,热络地讨论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是躲那份曾经让她狼狈不堪的喜欢?还是躲那个见证了她所有天真和狼狈的故人?
QQ列表里,那个曾经会频繁亮起的头像,也彻底沉寂了下去。他们唯一的交集,可能只剩下逢年过节时,那种明显是群发的、毫无温度的祝福短信。谢凡忆会机械地回复“同乐”,然后手指滑动,将那条对话删除,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一瞬间的心绪波动。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至少是努力在放下。她删掉了所有写给苏睿却没寄出的信,扔掉了与他有关的小物件。她告诉自己,新的生活开始了。
然而,身边的朋友、甚至一些初中老同学,却似乎比她自己更执着于那段过往。聚会时,总会有人“不经意”地提起苏睿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他们会说:“凡忆,你还喜欢苏睿吧?”语气是笃定的,带着一种善意的、却让她倍感压力的调侃。
起初她会激烈反驳:“早没了!别提他!”
可反驳的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渐渐地,她学会了沉默,或者用一个模糊的微笑搪塞过去。这种默认,仿佛成了所有人期待的标准答案,包括她自己。她甚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那份喜欢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执念,连时间都无法轻易冲刷干净?
她有些累了。累于解释,累于被定义,更累于自己内心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高二那年一个情绪低落的夜晚,她打开QQ列表,找到那个沉默已久的名字,光标悬在“删除好友”的选项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心一横,点了下去。
确认框弹出,消失。
列表里少了一个人,心里却并没有预期中的如释重负,反而空了一块。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夜无眠。这是一个仪式,她对自己说,是彻底的告别。
第十一章 《对不起谢谢你》
删除苏睿的QQ,并没有让关于他的消息彻底断绝。初中同学群还在,几个关系好的老同学偶尔小聚,信息总会通过各种渠道,曲折地传到她耳朵里。
一天放学,一个初中时玩得还不错的女生神秘兮兮地找到她,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某种“我就知道”的神情。
“凡忆!凡忆!你快去看苏睿的QQ空间!”女生激动地拉着她的胳膊。
谢凡忆皱起眉,下意识地抗拒:“我把他删了。不看。”
“哎呀,我用我号给你看!他发了篇日志!肯定是写给你的!”女生不容分说,拿出手机,熟练地登陆自己的QQ,点进了那个谢凡忆已经许久未曾踏足的空间。
一篇标题为 《对不起谢谢你》 的日志,赫然躺在最近更新的第一条。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谢凡忆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提了起来。对不起?谢谢你?这五个字组合在一起,像是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女生的催促和好奇的目光下,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微颤地滑动着屏幕。
日志的内容,在岁月的冲刷下已经变得模糊,只记得大概的基调。没有指名道姓,但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感伤和怀念。他写到了初中时光,写到了某些模糊的身影和未经珍惜的瞬间,有歉意,也有感谢。文笔青涩,却带着一种真诚的笨拙。
“看!我就说是写给你的吧!”身边的女生兴奋地低语,“‘对不起’是不是为当初和孙千羽的事道歉?‘谢谢你’是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喜欢?凡忆,你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啊!”
苦尽甘来?
谢凡忆死死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泪水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她不是感动,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别人看到的是破镜重圆的希望,而她,却在那些含蓄又克制的文字里,读到了另一种决绝。
那不是求和,不是挽回。
那是一场郑重其事的……道别。
他在用这种方式,为他们的过去做一个总结,画上一个句号。对不起曾经的伤害,谢谢你曾经的喜欢。然后,各自前行。
她突然想起地理课上他那句“想你想死”的玩笑,想起他说“多好玩啊”时的语气,想起无数个在QQ上闪烁的夜晚……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在这一刻,都被这篇日志蒙上了一层苍凉的底色。
他向前走了,并且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也希望她向前走。
“怎么了凡忆?太激动了?”朋友看着她泪流满面却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无措。
谢凡忆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推开朋友的手,转身跑开了。那天下午,她一个人躲在操场最角落的看台后面,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沙哑。
她哭的是自己兵荒马乱的青春,哭的是那份无疾而终的喜欢,哭的是那个曾经那么执着、现在却不得不放手的自己。
她知道,她和苏睿,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那条名为《对不起谢谢你》的日志,就是他们青春故事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第十二章 毕业聚会与纹身的名字
如果可以,谢凡忆发誓,她绝对不会去参加那次高中毕业时的初中同学聚会。
那本是她计划中一个普通的周末,她找了一份便利店收银的兼职,打算用忙碌填满时间。然而,初中班长在班级QQ群里热火朝天地组织聚会,并且私下悄悄告诉她:“哎,凡忆,这次苏睿好像也来哦。”
就这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轻易地搅乱了她所有的平静。
苏睿。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让她几乎没怎么挣扎,就鬼使神差地给店长发了条道歉短信,翘掉了那晚的兼职。她对着衣柜挑了半天的衣服,最终选了一条看似随意、但能衬得她肤色很白的裙子。出门前,她反复检查妆容,心里既有隐隐的期待,又有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
那是初中毕业后,她第一次见到苏睿,也是第一次,和孙千羽好好说话。
聚会定在一家喧闹的烧烤店大包间。几年不见,同学们变化都很大,寒暄中带着一丝陌生和刻意的热络。谢凡忆到的时候,苏睿已经在了,他和几个男生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机。他好像又高了些,侧脸的线条更加分明,在烟雾缭绕和嘈杂人声中,他周身依然有种格格不入的安静。
孙千羽也来了,坐在女生堆里,看到谢凡忆,两人视线对上,都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整个初中后期,因为苏睿,她们的关系始终隔着一层。但时过境迁,高中三年不同的生活似乎冲淡了些许尴尬。吃饭间隙,孙千羽主动坐过来,和她聊起了高中生活,大学志愿,那些与苏睿无关的话题。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平和,甚至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淡淡的唏嘘。谢凡忆知道,这大概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然而,她的注意力,始终无法控制地飘向苏睿那边。男生们起哄喝酒,轮到苏睿时,他却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不大,但在谢凡忆听来却异常清晰:
“真不能喝,身上刚纹了点儿东西,忌口。”
立刻有男生怪叫着起哄:“纹的啥?是不是女朋友名字?快交代!”
苏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懒洋洋地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那笑容在谢凡忆看来,刺眼无比。纹身,女朋友的名字。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原来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重要的人,并且用这样一种近乎永恒的方式标记了下来。
那一刻,所有强装的镇定和释然土崩瓦解。一种混合着酸楚、不甘、还有对自己前来赴约的愚蠢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开始喝酒。不是小口地抿,而是近乎自虐地一杯接一杯。啤酒的苦涩压不住心里的难受,她需要这种晕眩感来麻痹尖锐的疼痛。她和不同的人碰杯,大声地笑,试图用喧嚣掩盖内心的荒凉。她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也记不清后来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记忆从某个点开始,彻底断片了。
第二天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醒来(后来才知道是好朋友不放心,提前打电话叫来的朋友把她接走并安顿的),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她挣扎着坐起来,对于昨晚聚会后半段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一些模糊、混乱、令她脊背发凉的碎片。
她只隐约记得苏睿那句“纹了女朋友名字”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脑海里循环。至于自己后来有没有失态,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有没有在苏睿面前出丑……她一点都想不起来。这种彻底的失控和未知,比清晰的记忆更让她恐惧和难堪。
她颤抖着打开手机,班级群里还有昨晚聚会照片的刷屏。她不敢细看,飞快地划过。朋友发来消息,语气担忧:“你昨天喝太多了,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谢凡忆回复了一句“没事,谢谢”,然后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耻辱感和后悔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为什么要来?就是为了亲耳听到他有了新欢?就是为了用一场狼狈的酩酊大醉,再次向所有人,尤其是向苏睿,证明自己还没放下吗?
她对那场聚会的最后印象,只剩下苏睿谈及纹身时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和自己那晚不堪回首的、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脊背发凉的失态。那场本以为能好好告别青春的酒,最终成了她青春时代最狼狈、最后悔的一个注脚。
第十三章 一箱信件的告别仪式
大学,一个被赋予了“崭新开始”意义的名词。谢凡忆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面孔,似乎一切都预示着真正的重新开始。
她努力融入,参加社团,认识新朋友,甚至尝试接受身边男生的示好。但每次约会,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将对方与记忆中的那个影子比较。比笑容不够慵懒,比眼神不够深邃,比沉默时少了那份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比较的结果,总是索然无味。
她沮丧地发现,苏睿像一颗被强行植入她审美系统的种子,早已根深叶固,影响着她对所有异性的判断。那个被她删除好友的人,依然以一种无形的方式,盘踞在她的择偶标准里,霸道又顽固。
宿舍柜子最深处,锁着一个鞋盒子。里面不是鞋,是厚厚一沓信。从初中到高中,断断续续写的,写给苏睿,却从未寄出。笔迹从稚嫩到略显成熟,内容从琐碎的日常分享到晦涩的心事倾诉。这些信,是她青春里最隐秘的角落,是她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感的安放处。
大一下学期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把这个盒子,连同里面承载的所有过去,一起还给苏睿。不是求和,不是倾诉,而是一种仪式——她要当着他的面,或者至少是让这些东西到达他那里,然后亲手为这段漫长的独角戏落下帷幕。
她选择了苏睿生日那天,将盒子仔细包好,填上了那个她倒背如流的家庭地址,没有附言,没有落款,就像寄出一个沉重的包袱。
包裹寄出后,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具体写了什么,她早已记不清了,那些浓烈的情感,在决定寄出的瞬间,似乎就失去了分量。
她告诉自己,谢凡忆,从此以后,你真的要轻装上阵了。
第十四章 过年、滑冰与莫名的开始
时间线推进到大学后的第二个寒假。过年期间,初中同学又张罗着聚会。这一次,谢凡忆本没打算去。年前家里一位长辈住院,她去医院看望过后到咖啡店时,聚会早已开始。
她推开门,喧闹声小了一些,不少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过来。班长眼尖,立刻站起来招呼:“哎呀!凡忆来了!就等你了!快进来快进来!”
谢凡忆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然后,心脏猛地一跳——她看到了苏睿。他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也正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学开始起哄:“来来来,给凡忆让个位置!苏睿旁边不是有空位吗?快让凡忆坐过去!”
“对对对!那个位置就是给凡忆留的!”
起哄声此起彼伏,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谢凡忆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尴尬得脚趾抠地。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这边就行……”她指着门口一个空位。
但架不住同学们的热情(或者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半推半就之下,她几乎是被“按”在了苏睿旁边的椅子上。后来吃饭时座位安排巧妙,巨大的圆桌,他们坐下后,竟然成了正对面。
整个吃饭过程,谢凡忆都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却又不敢直视回去,只能埋头苦吃,或者和旁边的女生尬聊,味同嚼蜡。苏睿似乎也有些沉默,只是偶尔和旁边的人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吃东西或听别人高谈阔论。
饭后,有人提议去滑冰。谢凡忆本想借口家里有事溜走,却听到苏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大,但很清晰:“一起去吧?”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溜冰场上,灯光朦胧,音乐喧嚣。谢凡忆滑得不太好,小心翼翼扶着边栏。苏睿滑到她身边,动作熟练,伸出手:“我带你。”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薄茧。谢凡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只剩下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冰刀划过冰面的沙沙声。他带着她滑了一圈又一圈,偶尔低声提醒她注意平衡。没有过多的交流,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在流淌。
从溜冰场出来,路过电玩城,苏睿又说:“去抓娃娃吗?”
于是,他们又钻进了吵闹的电玩城。苏睿似乎对抓娃娃很有一手,试了几次,竟然真的抓上来一个哆啦A梦的玩偶。他把玩偶塞到谢凡忆怀里,语气随意:“喏,给你。”
谢凡忆抱着那个还有点丑的玩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分别后,谢凡忆回到家,因为晚到,又被拉去参加家庭聚会的第二场、第三场……被亲戚们围着,不可避免地喝了很多酒。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白的红的啤的混着来,好像喝了三四场,直到最后头晕眼花,几乎不省人事。
但从那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天酒醒后,她头痛欲裂地打开手机,看到了苏睿发来的消息:“醒了吗?头疼不疼?”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一种莫名其妙却异常密切的联系。每天互道早安晚安,分享日常的琐碎,约着一起吃饭、看电影。没有正式的告白,没有“我们在一起吧”的仪式,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又那么迅速。仿佛过年聚会的那一晚,滑冰时交握的手,那个丑萌的娃娃,和那场大醉,共同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催化剂,将中断了几年的线,重新连接了起来,并且迅速升温。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似乎是在一起了。
谢凡忆抱着那只玩偶,看着手机上频繁跳出的来自苏睿的消息,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些年的追逐、心酸、眼泪,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前传。而他们的故事,似乎在这一刻,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按下了开始键。
第十五章 诡异的饭局与未见的阿姨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谢凡忆的预料。
苏睿说要带谢凡忆喝朋友吃饭,然而,推开包厢门的一刹那,她愣住了。
包厢里不止有苏睿,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苏睿介绍,那是他姐姐和姐夫。
这顿饭,吃得谢凡忆如坐针毡。姐姐很热情,不停地给她夹菜,问她在大学的情况,语气温和,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姐夫话不多,偶尔和苏睿聊几句男人间的话题。苏睿则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刻意的周到。
这诡异的氛围,这超乎寻常的“见面”规格,让谢凡忆心里警铃大作,又隐隐升起一丝不该有的、荒谬的期待。
饭后,姐姐姐夫借口先走,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晚风吹拂,谢凡忆按捺不住,低声问:“你姐姐……对我印象怎么样?”
苏睿侧头看她,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她说,”他顿了顿,“让我好好珍惜,好好照顾你。”
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第二天,谢凡忆要赶早班车回学校参加一个暑期实践。苏睿送她去车站。路上,他看着手机,忽然说:“要不是你着急走,我妈说,要请你回家吃顿饭,见见你呢。”
“……!”谢凡忆彻底怔住,脸颊绯红,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见家长?这进展快得像龙卷风,将她所有的理智和预设都搅得天翻地覆。那种被认可、被纳入对方未来规划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些年的所有委屈和不安。
“替我谢谢阿姨,”她声如蚊蚋,心里却像炸开了烟花,“下次,下次一定。”
她很可惜,那次仓促的分别后,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她终究没能见到那位想请她吃饭的阿姨。这个遗憾,在很多年后想起,依旧带着淡淡的酸涩。
第十六章 陌生城市的脆弱与电话
大三的一次,谢凡忆去另一个城市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寒假补习班。陌生的环境,高强度的课程,以及寒冷的天气,让她情绪异常低落。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走在校园里,看着周围三三两两欢笑的人群,巨大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吞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苏睿。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到他熟悉的那声“喂?”,谢凡忆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所有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委屈和思念决堤而出。
“苏睿……”她哽咽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好想你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他放柔了的声音:“怎么了?受委屈了?在哪呢?”
那一刻,听着他并不算多么温言软语,甚至带着点习惯性不耐烦的关心,谢凡忆却觉得无比安心。她对着电话,絮絮叨叨地说着这里的饭不好吃,课程好难……所有琐碎的烦恼。
而苏睿,就那样听着,偶尔插一句“笨死了”或者“那你不会……”,却始终没有挂断电话。
那通电话打了很久,直到谢凡忆的手机发烫,电量告急。挂断后,她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却亮起了一盏灯。她默默地想,这辈子,就是他了。她真的好爱他,爱这个会在她最脆弱时打来电话的男生。
第十七章 “800个电话”与妈妈的操心
真正的恋爱,开始得顺理成章,却又后知后觉。
谢凡忆发现,苏睿有个“毛病”,在一起后,变得异常操心。她独立了十几年,一个人能扛着行李箱跑遍半个中国,在他眼里却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
有一次,她坐动车去临市看朋友。到了车站取票时才发现,自己蠢到把出发日期买错成了第二天!她哭笑不得地给苏睿打电话抱怨。
结果,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仿佛接到了一个“妈妈”的远程监控。
“到候车室了吗?”
“找个显眼的位置坐,别乱跑。”
“上车了吗?座位号告诉我。”
“旁边是什么人?靠谱吗?”
“怎么半天不回消息?没事吧?”
……
短短两小时车程,苏睿的“关心”电话和消息几乎没断过。谢凡忆一边觉得他小题大做,一边心里又咕嘟咕嘟冒着甜泡泡。
终于接到她报平安的电话,苏睿在那边松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半是无奈半是认真的语气说:“谢凡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以后还是把你一直带在身边算了,真像个小朋友,太操心了。”
谢凡忆在电话这头笑弯了腰,嘴上说着“你好烦啊,像我妈妈一样”,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享受这种被事无巨细地惦记着的感觉,那是她从未在别人那里得到过的、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珍视。
她曾经很独立,但在苏睿身边,她心甘情愿地,想做回一个可以被照顾的小孩。
第十八章 分手的“三板斧”与心软的循环
恋爱之初的甜蜜,并未能持续免疫于现实的摩擦。谢凡忆敏感细腻,渴望时刻被重视,需要明确的言语肯定;而苏睿内敛务实,习惯将关心付诸行动,却常常疏于表达。异地更是将这种性格差异放大了无数倍。
争吵开始像不定期造访的客人。通常源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条回复迟缓的信息,一个被忘记的纪念日,或者仅仅是谢凡忆觉得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够热情。积压的失望和猜疑,会在某个临界点爆发。
“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谢凡忆在电话里说过不止一次。每次说出时,她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委屈和愤怒,觉得自己的真心未被妥善安放,这段感情让她太累。
然而,与后来那次真正导致分手的、得到“随你”两个字的平静不同,热恋期的这些“分手”威胁,总会触发苏睿一套近乎固定的、却对谢凡忆极为有效的“应对流程”。
电话那头不会立刻沉默,也不会是冷硬的“随你”。通常会有一段短暂的空白,然后,苏睿的声音会放软,褪去平日的不耐,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耐心。
他会先问第一个问题,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凡忆,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总能精准地刺破谢凡忆愤怒的气球。不喜欢了吗?当然不是。正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才会因为一点忽略而感到备受伤害。她的怒气往往在这一问之下,就泄了一半。
见她沉默(通常是默认),他会接着问第二个问题,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那能不能不分手?”
没有激烈的指责,没有为自己辩白,只是这样直白地询问可能性。这简单的几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解释都更能触动谢凡忆的心弦。她提出分手,本意也并非真正想要结束,更多的是想引起重视,想确认他的爱是否还在。
最后,他会抛出第三个问题,声音变得更轻,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能不能……不讨厌我?”
这一问,几乎瞬间击溃谢凡忆所有的防线。她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那个总是显得有点酷、有点冷漠的苏睿,此刻正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点脆弱的神情。讨厌他?她怎么会讨厌他呢?她所有的情绪,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喜欢啊。
这三个问题,像是苏睿应对谢凡忆提分手的“三板斧”,虽然流程固定,但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摸到谢凡忆的软肋。她的心软和那份根深蒂固的喜欢,让她无法在这种温和而直接的“反击”下坚持太久。
于是,争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带着哭腔的抱怨和委屈的控诉。电话那头的苏睿则会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之类的话。
一场原本看似要天崩地裂的分手危机,就这样在一次次的“你不喜欢我了吗?”“能不能不分手?”“能不能不讨厌我?”的问答中,悄然化解,以两人的和好如初告终。
只是,这种循环往复,也像温水煮青蛙,慢慢消耗着谢凡忆的精力和对这段感情的信心。她不知道,苏睿的耐心是有限的,她更不知道,当某一次她再次提出分手时,对面不会再响起这三个问题,而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靠心软和质问挽回的感情,内核早已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那些一次次被轻易说出口的“分手”,也终于在最后一次,变成了现实。
第十九章 平静的分手
那晚的视频通话,开场白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谢凡忆有些苍白的脸,而屏幕那头的苏睿,背景是他在异地租住的、略显凌乱的单身公寓。
话题不知怎的,又绕回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原点。
“你今天下午怎么又没回我消息?”谢凡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条躺在对话框里几个小时无人问津的分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本就敏感的神经上。
苏睿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耐:“我在忙啊,不是跟你说了在赶项目进度吗?一点小事,至于吗?”
“不是至于不至于的问题,”谢凡忆感到一阵无力,“苏睿,那是分享,不是任务报告。我需要的是回应,是感觉被在意,而不是石沉大海。”
“我怎么不在意了?我不在意我会每天跟你视频?我不在意我会记得你说你想吃的那家店?”苏睿的语调扬了起来,带着被误解的烦躁,“谢凡忆,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这么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谢凡念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曾经,他还会用那三个问题来化解危机,虽然流程固定,却至少表明他还在意她的情绪。而现在,只剩下“随你怎么想”的敷衍和“你太作”的定性。
她看着视频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皱着眉头,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和长久争执后的疲惫。她忽然想起,上一次他耐心哄她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异地恋初期的甜蜜和小心翼翼,早已被距离、时间和彼此无法调和的性格差异消磨得所剩无几。
她一次次地提出需求,他一次次地感到压力。她渴望紧密的联系,他需要自由的空间。这场拉锯战,她打得太累了。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电流的微弱噪音滋滋作响。谢凡忆没有像往常一样据理力争,也没有委屈地流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屏幕,将这张脸刻进心里,又像是要进行一场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平静,仿佛将过去所有的不满、委屈、期待都随之吐了出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平稳,没有波澜,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苏睿,我们分手吧。”
视频那头,苏睿明显愣住了。他眉头锁得更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赌气或者冲动的痕迹。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可能想习惯性地问出“你不喜欢我了么?”或者“能不能不分手?”,但最终,那些话卡在了喉咙里。也许他也累了,也许他觉得这次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只是虚张声势。他看了她几秒钟,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
“随你。”
没有挽留,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吝于给予。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谢凡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她握着尚有餘温的手机,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很久。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甚至没有一滴眼泪。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突然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沉甸甸地往下坠,闷闷地疼。
后来,时过境迁,她从共同朋友那里辗转得知苏睿当时的反应。据说,他很是生气,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委屈。在他看来,他努力工作,按时视频,已经尽到了男友的责任,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她如此轻易地、单方面地宣判了“死刑”。
谢凡忆听到这些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在他看来的“什么都没做错”,恰恰是问题所在。感情里,哪有那么多像数学题一样清晰绝对的对错呢?有的只是,一个渴望拥抱的人,碰上了一个习惯独行的人。一个需要言语确认的人,碰上了一个信奉行动至上却疏于表达的人。
当分享得不到回应,热情遭遇冷漠,敏感碰上空漠,再深的喜欢,也会在一次次失望中磨损殆尽。不是谁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只是,不合适,以及那日复一日积累下来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
那场平静的分手,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积攒了太多失望后,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出路。
第二十章 纹身与删除
分手后的日子,像一杯不断加水的茶,味道越来越淡,直至寡淡无味。谢凡忆和苏睿很有默契地切断了所有直接联系,仿佛彼此从未在对方的生活里掀起过惊涛骇浪。谢凡忆将自己投入学业和实习的洪流中,试图用忙碌麻痹所有感官。她不再主动搜索他的任何消息,像遵守一种无声的休战协议。
然而,世界太小,或者说,共同的朋友圈像一张无形的网,总会将关于他的碎片,不经意地抛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普通的深夜,谢凡忆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躺在床上刷着朋友圈。手指机械地滑动,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苏睿。他发了一组九宫格照片,定位在某个以阳光海滩闻名的旅游城市。照片里有风景,有美食,有一群人的喧闹合影。
谢凡忆的指尖顿了顿,几乎要习惯性地快速划过。就在最后一张,她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张他的背影照,似乎是在海边,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正撩起T恤的下摆擦拭额角的汗,这个随意的动作,却恰好让他的腰侧暴露在镜头前。那里,有一个新鲜的、线条清晰的纹身图案。
图案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但谢凡忆的瞳孔在瞬间骤然收缩,呼吸一滞。
那是她名字的缩写,“S.F.Y”,和一个看似随意勾勒的星星符号。那个星星,是他们有一次深夜通话时,她随口说的,希望以后能一起在草原上看星星。当时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说:“好啊。”
这个组合,独一无二,指向明确得残忍。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她太了解苏睿了。他骨子里有种别扭的骄傲,绝不是那种会随意将私密纹身公之于众的人。这张照片的角度如此刁钻,纹身的位置如此恰好,这绝不是无意间的抓拍。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是故意露出来,故意发出来,目标观众,有且只有她一个人。
他想干什么?谢凡忆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是忏悔?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表达失去后的痛苦?是怀念?提醒她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不容置疑的瞬间?还是不甘?用这种沉默又张扬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挑衅她的平静?
各种猜测像沸腾的水泡在她脑中翻滚。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开始发酸,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然后,她重新点亮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食指,冷静地、毫不犹豫地,将那条朋友圈轻轻划了过去。像弹走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她没有点赞,没有评论,没有截图发给任何朋友质问,甚至没有让那个头像在自己的对话列表里多停留一秒。
她选择了彻底的视而不见。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力的回击。
几天后,或许是一个午后,或许又是另一个深夜,一种说不清是习惯还是鬼使神差的力量,让谢凡忆再次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她并不是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条关于纹身的朋友圈下面,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评论,或者,仅仅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头像的存在。
然而,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朋友圈封面,而是一条冰冷的、灰色的横线。
横线下方,是一行更小的、毫无温度的系统提示文字:
“非对方朋友只显示最多十张图片。”
他把她删除了。
不是拉黑(拉黑会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是干脆利落地从好友列表里移除,是一种单方面的、彻底的清除。
谢凡忆看着那条横线和那行小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笑声。这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却还在笑。笑他的幼稚,笑这最后一场孩子气的报复。他故意发出纹身让她看,在她无动于衷后,又用删除好友这种方式,来完成这场独角戏的最终章,仿佛在说:“看,是我不要你了。”
也好。
谢凡忆用指尖抹去屏幕上的泪痕,也顺势抹去了心底最后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这样也好。用这样一种决绝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方式,为这漫长而纠缠的十几年,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再也无法更改的句号。
这一次,是真的了。
也好。
第二十一章:中秋节的来电
羊市的秋天来得比老家要晚,却也带着几分清冽。大学毕业后,像无数被命运之风裹挟的种子,谢凡忆和苏睿这两颗,在经历了几番漂泊后,竟意外地先后落在了同一片名为羊城的土壤上。这座以繁华和包容著称的都市,大到可以容纳数百万个互不相干的故事,却又小到让一些以为早已完结的旧章节,有了悄然续写的可能。
那一年的中秋节,来得恰逢其时,又似乎不合时宜。谢凡忆租住的公寓不算大,但一个人待着,便显得格外空荡。窗外,是万家灯火,是别人家的团圆饭香隐约飘来,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窗内,只有一盏孤灯,一台冰冷的电脑屏幕,还有她被工作和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挤压得快要变形的身影。
项目进展不顺,上司的苛责言犹在耳,冰箱里只剩下半包速冻水饺。一种巨大的虚无和脆弱感攫住了她,让她连起身去烧水煮饺子的力气都仿佛失去。她蜷在沙发里,看着窗外那轮被城市霓虹映得有些失色的圆月,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就在情绪即将彻底决堤的边缘,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振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懒懒地瞥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苏睿。
这个名字,连同与之捆绑的十二年记忆,已经多久没有如此直接地出现在她生活里了?分手,删除好友,像两道清晰的界线,划定了彼此的疆域。她甚至以为,彼此的号码早已在对方的通讯录里沉底、蒙尘。
她愣了好一会儿,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着。这通电话像是一个来自平行时空的意外访客,带着不可预测的意味。最终,或许是那晚的孤独感太盛,盛到可以暂时压倒理智和防备,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喂。”电话那头,传来苏睿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略带慵懒的、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调子,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是我,苏睿。”
“嗯,知道。”谢凡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没什么事,”苏睿的声音听起来很放松,像是老友间的寻常问候,“就是……听XX说,你也在羊市了?”
“嗯,来了有段时间了。”
“巧了,”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听筒,微微震动着谢凡忆的耳膜,“我上周也从老家回来了。听二哥说,咱俩好像是同一天回来的火车?”
谢凡忆的心轻轻一颤。她记得那天,火车站人潮汹涌。
“是吧,没太注意。”她含糊地应道。
“呵,”他又笑了一下,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早知道就一起回了,路上还能做个伴,省得那么无聊。”
——“一起回”。“做个伴”。
这几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谢凡忆的心尖,带来一阵微麻的酸涩。他们离得这么近,同在一座城市,甚至可能就在某个平行的时空,搭乘过同一班地铁,走过同一条街道。这句玩笑话,勾勒出的是一种触手可及的可能性,仿佛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像多年前那个过年聚会后一样,轻易地重拾起那份亲密。
然而,听筒两端短暂的沉默,却清晰地标示着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鸿沟。那是由时间、由旧伤、由不再交集的生活一点点挖掘出的、深不见底的隔阂。一层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玻璃墙,将他们隔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这通电话,像一颗被无意间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确实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搅动了沉积的往事。但涟漪终究会散去,水面最终还是会恢复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关于羊市的天气,关于工作的大概,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敏感话题。最后,以一句“那就这样,中秋快乐”和一句干巴巴的“嗯,你也是”作为结束。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房间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窗外的灯火依旧,月亮依旧。刚才那通电话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谢凡忆握着手机,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通话产生的微热。心里五味杂陈,有意外,有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怅惘。
他们终究没有“一起回”,这通电话之后,也大概率不会再见面。那句“做个伴”的玩笑,不像是对未来的邀约,更像是一场轻描淡写的、对遥远过去的、隔空凭吊。
它提醒着她,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团圆,也注定与某些人无关。
第二十二章:北京的拒绝
时间像永不停歇的列车,载着人们驶向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月台。那次中秋节的电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生活再度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谢凡忆在羊市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她也开始学着真正享受这座城市的节奏与便利,将那些深埋的过往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后来,一个难得的假期,她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计划了一场前往北京的旅行。帝都的繁华与厚重,早已心向往之。她兴致勃勃地规划行程,故宫、长城、颐和园……满满的日程表象征着一段充满期待的新旅程。
抵达北京的那个傍晚,一行人刚安顿好行李,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去哪品尝地道烤鸭时,谢凡忆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发送者的名字,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苏睿。
她点开,内容很简单,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和试探:
“来北京了?”
停顿了几秒,又一条跟进: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谢凡忆握着手机,站在陌生城市宾馆的窗前,窗外是北京特有的、掺杂着历史气息与现代喧嚣的黄昏。她知道苏睿在北京工作,只是没想到,他会得知自己的行程,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发出邀请。
那一刻,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斗争。一个声音在怂恿:见一面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就当是老朋友叙叙旧,看看他变了没有,或许能一笑泯恩仇。另一个声音,却更加尖锐和清晰:不,不能见。
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理智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上风。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回复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反悔的思考时间:
“不了,行程都和朋友安排满了。下次吧。”
“下次吧”——一个最常用也最虚伪的托词。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下次”,大概率永远不会到来。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她拒绝的,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某种可能性,某种或许会将她重新拖回情感漩涡的风险。
她害怕。
害怕再见面的那一刻,是尴尬的相视无言,还是故作成熟的寒暄?
害怕看到他可能变化的容颜,会勾起怎样无法控制的回忆?
害怕那颗自以为已经沉寂的心,会不会因为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又死灰复燃,重燃起那些不该再有的、卑微的期待?
更害怕的是,打破现状。她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建立起如今这份看似平静、能够独自面对生活的生活?她像呵护一个易碎品一样,呵护着自己内心的秩序。她不能再冒险了,不能再给任何机会,去揭开那层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哪怕只是轻轻一碰,也可能再次鲜血淋漓。
有些伤口,就让它安静地愈合吧。有些人,就让他停留在回忆里,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她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北京干燥而陌生的空气,转身走向正在等待她的朋友们,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仿佛刚才那条信息,只是行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未曾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看似轻描淡写的“下次吧”,是她为自己筑起的一道坚固防线,是她对过去最决绝的告别姿态。
第二十三章:“我想你了”与“你喝多了”
夜色已深,城市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车灯划破黑暗。谢凡忆早已进入梦乡,白日的疲惫让她睡得很沉。然而,枕边手机的震动,像一颗不合时宜投入静湖的石子,顽强地搅动着她的睡眠。
她皱着眉,意识模糊地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摸索着抓过手机。刺眼的屏幕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待视线聚焦,看清那个跳动的名字和紧随其后的短短一行字时,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苏睿:我想你了。
四个字。简单,直白,却拥有足以劈开深夜寂静的力量。
所有的睡意在瞬间烟消云散。谢凡忆彻底清醒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迅速取代了被打扰的烦躁。不是喜悦,不是激动,而是一种带着尖锐刺痛的清醒,像寒冬里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得彻骨,也清醒得残忍。
她靠在床头,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很久。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她能想象出那边的场景:或许是喧闹的酒局散场后,独自一人的落寞;或许是深夜加班回到家,面对空荡房间的情绪泛滥;又或者,只是酒精作用下,理智退潮时短暂的本能流露。
“我想你了。”这句话,在他们热恋时,她曾渴望听到却鲜少得到。如今,在他们关系早已千疮百孔、界限分明之后,却以这样一种突兀的方式,抵达她的眼前。
这太不合时宜了。像在错误的季节盛开的花,除了徒增荒谬,别无他用。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回复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喝多了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替他找到了最合理、也最体面的借口,也为自己筑起了最安全的防线。
消息发出去后,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然后,屏幕再次亮起。
苏睿:不好意思。
三个字,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仓促和尴尬,迅速收回了他方才那不合时宜的“想念”。看,连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失态,是无需当真的醉话。
谢凡忆看着那“不好意思”,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看,他们之间,连一句“我想你”,都变得如此轻飘,需要依靠酒精来借胆,又需要“不好意思”来匆忙掩饰,生怕造成任何误解和负担。
她最终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闷胀的酸楚努力压下去,回复了最后一句:
“没事,少喝点。”
像一句普通朋友之间最寻常不过的关心,客气,疏离,为这场深夜的意外插画上了一个看似平静的句号。
对话就此彻底终结。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被黑暗吞噬。
那四个字——“我想你了”——像夜空中短暂绽放的烟花,曾经绚丽地照亮了她一瞬的心空,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沉的黑暗和寂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为这迟来的、却已失效的想念,为他们之间连真心话都需要披上醉意这件荒唐外衣的关系,也为那些真正逝去、再也无法回头的美好。
谢凡忆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她知道,今晚,注定又要失眠了。而那四个字带来的回响,恐怕要比这漫长的夜,停留得更久一些。
第二十四章:朋友圈、新女友与几盒烟
真正的终结,往往不是轰然巨响,而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平淡无奇的日常里。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时间像是失去了刻度,几个月,或者大半年?谢凡忆的生活已经逐渐被新的工作、新的朋友、新的习惯所填满。她很少再刻意去想起苏睿,那些深夜的来电和试探的消息,也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她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直到那个寻常的、无所事事的周末夜晚。她窝在沙发里,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浏览着朋友圈里各式各样的生活展示。然后,她的手指毫无预兆地停顿了。
发布者是苏睿。没有九宫格,只有一张照片。不是正面合照,甚至没有露出任何人的脸。画面里,是两只手,十指交握,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背景光线昏暗,依稀能辨认出是电影院的座椅轮廓。配文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爱心表情:❤。
一切,都不言而喻。
没有激烈的情绪崩溃,没有难以置信的震惊。谢凡忆只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传来一阵清晰而尖锐的揪痛。这痛感来得如此真实,瞬间戳破了她长久以来为自己构建的“我已放下”的假象。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甚至带着祝福的心态,接受他开启新生活的事实。可原来,潜意识里的某个角落,还残存着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星。而这张照片,像一滴冰冷的雨,精准地落在那火星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带来最后一缕刺痛的白烟。
为什么还会难过?她问自己。明明觉得已经无所谓了。是因为不甘心吗?是因为那双手的位置,曾经短暂地属于过她吗?还是因为,这个画面如此直白地宣告着,她和他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去,终于被一个更具现实意义的“现在”彻底覆盖、取代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开灯,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许久。然后,她默默起身,走到阳台。夏夜的风带着城市特有的黏腻热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寒意。
她翻找出很久没动过的烟盒,里面只剩下几支皱巴巴的烟。她抽出一支,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了一下,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那股久违的刺激感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涌出了眼眶。
她没有理会,只是固执地又吸了一口。然后,一支接一支。尼古丁无法麻痹神经,反而让那种空荡荡的疼痛感更加清晰。她倚着栏杆,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无声流淌的河。远处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却无一盏灯为她而亮。
脚边的烟蒂越来越多,像一堆零落的灰烬。空了的烟盒被她无意识地捏扁,攥在手心。她记不清那晚到底抽了多少,口腔和喉咙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苦涩烟味,但都比不上心里那种无处着落、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疼痛。
她没有哭出声,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沉默地,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一口一口,将那些残存的、不肯散去的执念,连同烟雾一起吸入,再缓缓吐出,看着它们消散在夜风里。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彻彻底底。连那些藕断丝连的试探,那些深夜莫名的消息,都不会再有了。他有了实实在在的新生活,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展示在朋友圈里的人。
那晚阳台上的几盒烟,是她为自己长达十数年的痴缠,举行的最后一场沉默的、只有她一个人在场的葬礼。祭奠死去的爱情,也祭奠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最终伤痕累累的自己。
天快亮时,她掐灭了最后一支烟,走进屋内,关上了阳台的门。也顺手,关上了心里那个尘封已久的、写着“苏睿”两个字的房间。
好的,这是这部小说的最后一章,为这个故事画上最终的句点。可人生总是有各种意想不到。
第二十五章 两千公里外的回响
几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谢凡忆和苏睿,像两粒被风吹散的沙,又落在了不同的城市。这一次,他们相隔两千多公里,远到连想象对方的生活都需要费些力气。谢凡忆以为,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平行线,再无交集。
直到有一天晚上,谢凡忆独自一人待在陌生城市的出租屋里,被工作和孤独感双重挤压,情绪低落到极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跳出的名字让她恍如隔世——苏睿。
消息内容很简单,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
“如果你要是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这句话本身,在谢凡忆当时脆弱的状态下,拥有了一种难以抗拒的温暖和诱惑。鬼使神差地,她回了消息。
于是,断联多年的线,再次被接起。而且,这一次的连接,迅速变得异常紧密。他们开始像异地情侣一样,每天聊天,分享日常的琐碎,晚上甚至会打很久的电话。从工作趣事到生活吐槽,从过去的回忆到对未来的模糊构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苏睿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耐心,更善于倾听。那段日子,谢凡忆仿佛又找到了某种依靠,冰冷的出租屋也因为电话那头的声音而变得有了一丝温度。
但谢凡忆是理智的,或者说,是被过去伤怕了。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亲密中,她心底却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不真实,这不可持续。她不止一次地对苏睿说:
“苏睿,我觉得我们俩……可能最后还是走不到一起。”
“其实以前分手,大部分问题在我,我性格不好,太敏感,太能折腾。”
“如果你遇到了合适的、性格好的女孩子,你就好好处,别因为我耽误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有对自己的剖析,有对他的劝解,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预言。她害怕再次投入全部后,重蹈覆辙,摔得更惨。
苏睿是怎么回答的,谢凡忆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否认,是说她很好,是说着“别想那么多”之类的、不置可否的安慰话。他的话像柔软的棉花,包裹着她的不安,却给不了任何坚实的承诺。
这种微妙而亲密的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一次聊天,结束在苏睿生日的那天晚上。互道了“生日快乐”和“早点睡”,语气平静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消息框永远停留在了那句“早点睡”。苏睿的头像,再也没有在她手机的聊天列表里跳动过。一开始,谢凡忆以为他只是忙,但一天,两天,一周,两周……沉默漫长得令人心慌。她按捺住无数次想主动发消息的冲动,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她选择了同样的沉默。
一个月后,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谢凡忆刷着抖音。在同城推荐里,她刷到了一条视频。视频里,苏睿搂着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背景是女孩生日派对的场景,日期显示是在他生日之后不久。配文是:“官宣~谢谢你来爱我。” 下面的评论里,共同好友的祝福早就在几天前就排起了长队。
谢凡忆的手指瞬间冰凉。她点进那个女孩的主页,像侦探一样翻看着每一条动态。蛛丝马迹显示,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甚至在她和苏睿每天电话不断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女孩的身影,就早已出现在他的点赞列表和暧昧评论里。
她猛地回想起,那段时间,每周六、周日,苏睿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几乎从不主动联系她。他们的聊天,多集中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规律得像完成某项任务。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脑海:
果然,苏睿是来报复的。
他不止一次地,用这种温柔的方式,让她重新产生依赖,然后在她可能再次萌生希望的时候,抽身离开,用另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看,你又一次成了备选项,甚至可能只是他空窗期的一个消遣。他让她亲自体验一下,什么叫“被放弃得不明不白”。
这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她退出抖音,关掉手机,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感。
原来,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也阻隔不了旧日恩怨的回响。原来,那场看似温暖的重逢,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策划(或至少是顺水推舟)的、迟来的告别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这个依旧陌生的城市,灯火阑珊。这一次,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了。所有的执念、遗憾、不甘,甚至怨恨,都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她和苏睿的故事,横跨了十二年,在两个城市,以这样一种近乎讽刺的方式,终于彻底写完了最后一个句点。
最终章 新年快乐
回忆的潮水,裹挟着十二年的沙砾与光影,终于缓缓退去,留下的是被冲刷得异常平整的心岸。2023年的新年钟声似乎还在空气中留下隐隐的回音,窗外的烟花已经稀疏零落,只剩下硝烟的味道混杂在清冷的夜风里。
谢凡忆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深深陷在沙发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旅行。手机屏幕因为太久未操作,已经暗了下去,像一块黑色的、沉默的镜面,映出她模糊而平静的轮廓。
十二年。
从2008年初春那个迟到慌乱的早晨,到2023年这个新旧交替的深夜。整整十二年的光阴,像一部被按下快进键的漫长默片,就在刚才那恍神的几十分钟里,在她脑海中跌宕起伏地播放完毕。
初见他时,内心对他和同伴“黑得像炭”的吐槽;成为同桌后,每天看着他收到又丢弃女生作业条的困惑;地理课上那句让她心跳漏拍的“想你想死”;偷听到“多好玩啊”时心里泛起的细小水花;QQ盛行的年代里那些带着雀跃的“滴滴”声;高调宣称喜欢他时的不管不顾;看到那条“布鞋”说说和“对不起”纸条时的天崩地裂;高中毕业聚会那晚得知他纹了女友名字后的酩酊大醉;过年时莫名其妙的靠近与滑冰场里交握的手;异地恋中无数个因“不回消息”引发的争吵和那最终平静的分手;看到他腰侧纹身时的冰冷与被他删除好友时的苦笑;中秋节那通意外的、带着“一起回”玩笑的电话;在北京那条被自己果断拒绝的吃饭邀请;深夜那句需要靠酒精才能说出口的“我想你了”;以及,最终在朋友圈看到那双交握的手后,在阳台上抽掉的几盒烟……
那些曾经浓烈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爱与恨,那些尖锐到让她夜不能寐的疼痛与委屈,似乎都被时间这只温柔又无比残忍的手,细细地打磨、抛光。如今触摸上去,不再扎手,只余下一些光滑的、淡淡的痕迹,和一种无法对人言说、也不必再言说的复杂感慨。
她想起苏睿姐姐曾说过“让他好好珍惜你”,想起苏睿妈妈那句最终未能成行的“请你吃饭”,想起那个曾让她心悸的腰侧纹身,也想起微信里那条冰冷的、宣告彻底终结的横线……
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又在心间悄然沉淀。
她拿起手机,用指纹解锁。屏幕再次亮起,那条简单的信息依旧静静地躺在对话框的最下方——
苏睿:新年快乐。
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再犹豫。她点在输入框上,指尖轻触屏幕,轻轻地、认真地,也敲下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
然后,几乎没有停顿,她按下了发送键。
没有添加任何可爱的表情包,没有多余的寒暄和问候。就只是这干干净净的四个字,与他发来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试探,不是旧情复燃的暧昧信号,更不是卑微的、试图重新建立联系的讨好。
这只是一个成年人,对自己那场轰轰烈烈、耗尽了整个青春的痴恋,一场最为郑重的告别仪式。是对那十二年纠缠不清的岁月,一个彻底释然的回应。是对曾经那个执着到孤勇、勇敢到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最终的和解与抚慰。
她和他之间,横亘着十二年的时光长河,河床里沉积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误解、太多的沉默和太多的言不由衷。早已不是一句简单的“你好”或者“再见”能够概括和承载。
或许,千言万语,颠沛流离,走到最后,能说出口的,也只剩下这最普通、却又最复杂的四个字。
祝你快乐,在崭新的一年里。
也祝我快乐,在真正没有你的以后。
祝我们,都能真正地告别沉重的过去,走向各自或许平凡、但却崭新的人生。
谢凡忆放下手机,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无形重担。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清冽而新鲜的新年空气瞬间涌入,冲散了屋内的沉闷,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和破晓前的寒意。
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柔和的鱼肚白,晨曦微露,新年的第一天,正不可阻挡地、真正地来临。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新鲜的空气,感觉胸口那块堵了多年、沉甸甸、硬邦邦的东西,似乎终于松动了,化开了。一种久违的轻盈感,从心底慢慢升腾起来。
故事,真的结束了。
而生活,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