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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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水老翘

《壹》

  我是一匹天马,整日来回踱步。

  我曾在天河饮水时目睹过天蓬元帅凛凛的英容,也承蒙过一只小猴神的悉心照料,只是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天庭很少有那般风采的人物了。

  你会问,天上的那些个基本上都会腾云,要马作何用,那是因为六界法则,因果轮回,比如和我同厩,一身将军相的赤兔,还有近旁终日哭哭啼啼的的卢。

  唔,我最 不才,淮南王服下金砂那天,我刚好栓在他家后院。

  几百年是很寂寞的,只要你活过就知道。

  我在人间的时候,傍晚喜欢抬头看晚霞,而现在晚霞就在身边,我却不怎么看了。

  所以不只是仙女会思凡,仙马也会,只是被逮回来后,就是下次蟠桃盛会上的佳肴了,所以别再问我天上为什么要养马的问题了。

      《贰》

  那日,我照例在大圣府门口吃草,远远的看见一个小仙童心神不定地走过来。心下纳闷此处荒僻败落,一向少有人来,转念又觉得这跟自己并没什么相干。

  而且眼前这位仙童并没有打算要看见我的意思,直接略过奔府门而去,只一推,伴随着几片朱漆剥落,门开了一条缝,果然,这院子里子的草比外面还要高出丈许。

  小仙童皱皱眉,退后几步,略施了一个小法术,将“齐天大圣府”几个字易成了“兜率宫”。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响鼻,那仙童终于像看见了我似的,拂尘朝我一甩,道:“你这小畜,笑什么?”

  我也不避他,对道:“你家老君还真是不嫌弃,就算昔日被弼马温大人砸了府邸,竟也不至于盘下这块地儿吧?”出人意料,那小童竟没睬我,似来的时候那般目不斜暏地自顾走远了。

  我回过神来,瞟了一眼那府匾,烫金大字,熠熠生光。

      《叁》

  最近天庭发生很多事,最大的一件要数卷帘大将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要知道天子之怒尚且伏尸百万,何况天帝之怒。

  其实要我说一个破器皿而已,凌霄殿上随便抠一块什么物什都能抵上这十个八个琉璃盏,真的没什么紧要,好了嘛当然我说了不算。

  玉帝说他是摔盏为号,要兵围大殿,幽禁帝君,以此要挟天庭放了天蓬。听着滑稽就对了,毕竟这里是天庭嘛,想象力当然也是天上的了。

  虽然我也曾耳闻天蓬元帅和卷帘将军私交不一般,毕竟是同一批的神仙,就像我隔壁那槽的赤兔和的卢一样,好的穿一条裤子。

  但卷帘此人色恭内荏,老实巴交,凡事不出头,当年我头儿把天宫搅得天翻地覆时他也从来都是猥琐在天兵天将最后排,甚至也没人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战力和资历都完全可以排在上仙层次的人物,毕竟好歹也是混元沌初那一辈的老神仙了。

  我理解玉帝受那场动乱余悸未平的心情,他觉得自己身为天尊却没有安全感,越是这种时候,手握禁宫兵权的镇殿将军就越发显得可疑,可惧。天庭这场大洗牌是在所难免了。

  我忽然想起那座大圣府,可能现在已经叫兜率宫了,那里曾经的主人是这一切的引爆者。据说没能炼化“妖猴”的太上老君自觉有罪,自请流放到这种地方来,算是屈尊了。

  这样想着,腹中已是果然,便尥起蹶子往天马厩踱去。

    《肆》

  管我们的头儿,也就是弼马温,本来就是虚位的闲职,现在天庭百废待兴,战死的各司神职都在候缺着,估计一时半会没人会想到还有我们这一茬。所以我的日子比从前更松快了。

  天上的动物神仙和神仙动物是不一样的,前者如二十八星宿星君,像卯日星君这种,他们地位高,法力强,最重要可以随时幻作人形,除非被对手打回原形否则和其他神仙没什么两样,而我们这种天上的神物却始终只是神物,变不了人形,所以我们连妖都算不上,只不过比凡间的马能多活上几百年。

  但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我望了一眼月宫,我不相信那里的主人对曾执掌十万天兵的天河元帅始终没有一丝动心,那可是几千年的广寒啊。

  不过有又能如何呢。此时我眼前又浮现起那天傍晚紫光粼粼的天河,水面是我低头喝水的倒影,而旁边倒映着一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金甲将军。

  我认得他,但我仍旧低头饮水,他捋着我的鬃毛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似乎很多在我听来很高深的偈语,不过也是,脱了神仙皮囊他们本质都是道士。

  但现在我想起来了,他说的不是道家玄义,是洪荒之内所有活物都逃不离的那些很基本的苦恼,这些东西除了盘古没有遇到过之外,没有谁能够避免的。

  不多时,我已然回到了天马厩。

《伍》

  现在的天马厩是放养状态,负责看守的只有一个老奴,姓孙名阳,人间管他叫伯乐。他的地位跟我们差不多,没有品阶,日常工作是交接草料,清点马数,可能还负责检疫袪疾,但既然是天马,基本上不会生病,而且除了我全都是万里挑一的人间绝品马,自然也用不着他来“相”。

  这就是天庭,把一群凡夫俗子中术业最顶尖的人才汇集过来养作庸人,美其名曰修行晋身之道。那些在人间笃励修行一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来象牙玉砌的天府混一口闲饭,哪怕余生再也无处施展寒窗修为,人间天上,不外如是。

  老孙头这个人很奇怪,懂马,却不爱马。在他身上你可以明显看到,爱好和职业,从来都是两码事。

  每次他拿着马刷提着水桶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都能享受到脱胎换骨般的伺候。

  不过他人倒是和善,眼角弯起来时和月老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到月老,那也是个很逍遥的老头儿,我曾经去他那讨要了一根红绳系在蹄踝处,牵惯了姻缘的老头儿眼中泛着拉惯了皮条的那种笑意,没等他开口打趣我便狂奔而出,这老倌儿哪里知道,在人间这是用来祈平安的意思。

  孙阳和月老,这天上的上了年纪的人,瞅起来就是顺眼一点。

  这样胡乱想了一通,远处西南天陲已经是霞光万丈,羲和拉着载着太阳的马车把一路上的云彩都耀成了晚霞,南天门响了八声钟,这是天庭开始宵禁的讯号。

  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灯火通明。

《陆》

  广寒宫。

  我刚来天庭的时候,广寒宫还不似现在这般冷清,那时候有很多神仙有事没事就去那边串门,隔三差五就是一次小规模的仙宴。因为做神仙实在是太无聊了,加上广寒宫又算半个法外之地,没有那么多约束,除非是司礼天神杨戬当值,不然大家殿议散后都会相邀去月桂下小酌几杯。

  直到那件事发生。

  其实天规天条这种东西,在现在的天庭很多时候都是可宽而泛之的,只要不出什么影响巨大,议论甚嚣,不处置一下不足以堵住悠口众心,忝息民愤的,一般都是可以“酌情”处理的,尤其是体制内的事情。

  没有规矩不行,太死磕着规矩也行不通,神仙虽然号称没有七情六欲,但下界这些捭阖之道,学得炉火纯青。

  天界也不只是月宫有桂树,女神仙里也没有和嫦娥仙子交好的,对于男神仙心里那点九九,王母大抵是了然的,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顺势收些人心罢了。毕竟,自仙子服金丹飞升入主月宫,一万年都过来了,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柒》

  那是一个温凉如水的晚上,夜风习习,我独自站在一方陨石浮陆上,微颔远眺,昡目的极光如同油彩一般涂满了整片天幕,身后不时有一两颗流星掠过,四下里静谧得让人出神。

  一只飞驳扑腾着翅膀停在了我的肩上,然后又飞来了几只,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站在这里,充当着它们长途跋涉的一块歇脚石。

  这一个时辰,在人间,是七夕。

  当那群飞驳鸟在漫天的七彩祥云间搭成一座桥后,牵牛和织女两个星宿夫妇便得以短暂团圆。我之所以每天都站在这里,是因为只有这里才有这天上难得一见的温情味儿。

  也许天蓬就是看到了这一幕,那天晚上才会在桂树下独自一人喝醉。

  更或许要不是仙子款步送来披氅,转身那一刹那眼波流转,天蓬,也不至于失态吧。

  没有也许,没有或许。四十七重天戒卫森然的死牢里,天蓬满身枷锁,目光呆滞地端坐在牢房一隅。

《捌》

  去探过监的,我知道的只有太白金星一个人。

  我大概也会有这种念头,可惜神阶太低,这么说吧,对于我而言,探监和劫狱的难度本质上没有区别。

  太白金星是搞人际关系的一把好手。我现在也算是道家学派的一份子了,如果问我什么是道,我会谬答:公道加厚道。

  太白金星就是这样一个人,办事公道,做人厚道,天庭搞外交内务少不了他。当年就是他主动要求去花果山招安的。在神仙里有口皆碑。

  他这样的人需要作用在那样的位置,而且那个位置很难,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家常便饭。我一直坚信乱自内起,祸由内生,天庭这个花架子表面上还能支撑,他这样的人实在功不可没。

  我可以想象他站在阴暗晦湿的天牢里,看着周身钉了十三颗锁仙钉的天蓬,内心是如何地翻腾激荡。

  一只飞驳在我头上啄了一下,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都过去那么久了,有谁还记得呢?

  都处置那么多人了,有谁还出头呢?

《玖》

  就这么看着牛女欢极而拥,又欢尽而泣,几百年了,每每若是,周始往复,我竟有了一丝索然。

  不,不能这么想,我应该还有一团心火未灭,燃自脏腑,燎遍全身,就算吐纳之间,也是滚滚白气。

  这世上本没有人能够置身所有的事外,即使你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一匹天马。

  是那日趁老孙头打盹,偷溜去大圣府,大圣笑着随手扔了一个只咬了一口的蟠桃被我一口接住咽了,还是天蓬元帅特许我自由来去天河饮那三界至纯至净的天河水,总之在某个不经意的黎明时分,当我发现我只是伸个懒腰却不小心喷出了一束火焰时,我才意识到了一些早已在体内悄然萌生的力量。

《拾》

  回到天马厩。老孙头瞟了我一眼,“又出去野了?”我用一只前蹄在地上刨了刨,懦懦地应了一声,同时把头偏向另一边。我这副模样与其说是惧惮,不如说是疚愧,老孙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与我们相比,要多担待些职责操守,出了状况,没人会跟我们一般计较,但会计较他。

  说来巧的很,他和那个人一样,也姓孙。

  老孙神资很老,这天上一多半的神仙都是他的后辈。但是没人把他当回事。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论资排辈的大环境,他倒也能摆正自己位置,安分地做人,本分地做事。可这样的人注定入不了当权者的眼,不像那位天庭新贵,现在真是炙手可热。

  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位上神几眼,确实长得像是一番人物,只不过眉宇之间有很深的郁悒之气,天庭那场大劫前,他也只是被外放值守南天门,对谁都不冷不热,也没什么朋友。他那条狗倒是凶得很,有次我稍一靠近,就对我龇牙相向。我那时还颇为不忿于斯,心想论品论阶我们最多平级,就算打狗看主人,那欺马还得看大圣呢!

  不过现在完全用不着这么想了,在大战后墟垣一片的天庭,唯一兼夜赶建的神邸就只有真君神殿,据说殿门前的两根鎮乾柱都是直接从残破的凌霄宝殿现拆过来的,足以备见尊荣。

  其实这个杨家二郎在灌江口蛰伏多年,怕是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与其做一个地位尴尬的草头神,不如凭本事争得自己的一份天地。这一点上,太白金星那个老头看人还是很准的。

  天上代有人才出啊,属于二郎神的时代到了。

《拾壹》

  不过我现在关心的是对天蓬和卷帘的处置。

  这对难兄难弟现在分别关押在四十三重天的天牢里,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事,同时处置两位高神阶武将,漫不说天庭,放之三界五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件。可玉帝这次就是横了心,一门心思要什么“正天界之风,以儆效尤”。

  只有我知道,大闹天宫后不久,南海普陀观世音本座曾来天庭和玉帝私会了一面,地点就在最不起眼的天马厩附近。

  老孙头曾有一次在月老处醉酒归来,酩酊迷离之际抚着我的鬃毛说我天生慧根,极擅通理辨意,日后必堪大用,还说他相马从来没有走过眼。现在我大略有一点信了,因为我仅凭那二人对话神态便猜出他们达成了一个交易,而且是用来还之前搬请如来镇压大圣的人情而达成的交易,只是观音临行前朝我这边投来一个意味悠长的眼光,让我很是晃了一会儿神,直至许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他们选在偏僻低调的天马厩附近,并不单纯地只是为了避人耳目。

《拾贰》

  夜深了,我也有些倦了,这天上的夜偏偏又寒又长,我刚来的那一阵总是很难习惯,况且晋了仙体蜕了凡胎之后,便不再会做梦,你知道,六根清净,所以日无所思,日无所思,所以夜无所梦,若不能踏踏实实枕上一竿好觉,实在熬不过这漫漫长夜。

  我开始抻了抻腿,准备以一种比较惬意的方式踏入梦乡,是的,天马和凡马一样,都是站着睡觉。南天门的钟声准时响起,这一夜到目前为止,一切如常。

  梦里,我在一片片云彩间纵情狂奔,感到前所未有的恣意轻快,时而踏着一只高飞的鹰隼,时而隐没在在云隙中如同白驹,满天一个神佛也没有,万里高空只有一匹天马在忘我的跑着,跑着,跑过了南天临界,跑到了四极天柱,渴了就去瑶池饮水,累了就伏在凌霄宝殿殿顶看晚霞,穹庐宇内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自打我到了天庭学会规规矩矩的仙家踱步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肆意狂奔过。

《拾叁》

  人间信奉善恶有报,即他们口中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大部分时候确实是这样,天谴时有发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是也确实存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这种时候,往往就是天上开始入夜的时分,神仙也要打盹,所以下界那些作恶的、欺霸的可以横行无忌,为所欲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凡人们免不了在心里骂老天爷不长眼。

  骂归骂吧,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最重要的是自己心中要有所敬畏,有所信仰。你敬,秩序就存在;你信,希望就存在。

  我忽然浑身一哆嗦,睁眼之际发现自己置身一片黑窖之中,想想应该受了谁的法术,才移身到此。

《拾肆》

  果然,身后飘出一个声音,是个老者,不是对我说。“宪节,这就是你要托付的人?”

  眼前黑暗里有铁索挣动的铿铿声,一个爽朗的声音也跟了出来:“老白,还记得我说过,我天蓬交朋友从来不在意他有没有地位,地位,我已经有了,彼此投缘才是最重要的。”话毕,他俩都走到了我能看见的光线范围内。

  太白金星看了一眼我,用又看着天蓬,说:“天庭最近颇不安静,因战后各神司的安置问题,派系利益之间争扯得都快摊到明面上来了,我这边实在是焦头烂额苦于应付,一捉襟就见肘,想照顾这个就得罪了那个,前两天西海的敖闰还上来觐见了玉帝,不知所谓何事。昨日我从愚兄身边的一个童子那里得知,兜率宫已尽迁大圣府,手忙脚乱中,八卦炼丹炉不慎跌入凡间,还有兄尊的座驾青牛也趁乱溜跑,至今没有音讯,你那座元帅府,也很快要挪作它用,凌霄宝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开朝,你俩的事——”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应该就是开朝那日定下来了。”

  天蓬若有所思,问:“老君的炼丹炉可不是什么普通炉子,这跌到下界,不得烧成一座火焰山?没有人去管管吗?”

  太白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自己说了这么多他都无动于衷,只是听到这件事有了一点反应,便解释道:“这件事纯属意外,天庭对外的说法是被那孙猴子给推翻的,这猴子对我天庭祸害不浅,姑且一并算作在他头上。我本来是要上奏玉帝派人为下界禳灾度厄的,但后来发现那一带属于混沌魔王的地界,就想着给他点惩罚也好,省得他老是无法无天以为没人能收拾他,便建议玉帝象征性地敕命铁扇公主负责这事,以显我天界恩威。”

  天蓬露出了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从脚边拾了一根蒲草把玩着,自语道:“这样也好,毕竟不能白遭了这一场大劫,能多牵扯就多牵扯,反正冤有头债有主,都是那猴子的雷,都让他顶着。”

  太白瞟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闲心叨叨这些,你自己的命途还未卜呢!”

《拾伍》

  我从进来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对眼前的情况虽不明朗,但也不愿过多揣测,命里给你安排的东西,你只管照单全收,不一定非要趋利避害,反正福祸相依,压在你身上了再来说改写命运的事。

  就像别人只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其有幸,就没问过我,我说我要当神仙了吗?我在院子里吃着草哼着曲儿好好的,突然一道金光下来把我收走,一睁眼就到天上了。

  他们又接着聊了一些东西,太白金星就像一个传声筒一般,把当下内外上下所有的形势都向天蓬一一托出,看似是在酝酿些什么。我也不可避免的听了几句“内幕”,毕竟牢房就这么大。

《拾六》

  原来近来下界由于西方释教肆行,道学式微,导致天庭所受香火颇有损减,加之妖猴祸起,天庭遭受了万年不一遇的重创,劫波未愈,又生横枝,正可谓內忧外困,不可开交。

  虽然这一桩桩一件件貌似跟我没太大关系,可实际上又息息相关,我怎么说也算是位列仙班,食人之禄,总不能天天弹铗唱歌吧,即使地位卑下,也不妨碍我出一份心力。吾虽不才,亦知匹马有责,从前在人间的时候,成天听到主公的那些食客们谈论一些侠义之士豪情慷慨的传奇事迹,还说要编一部《战国策》来纪念他们,我每每听到都是心潮翻涌,神往不已,可以说逐渐形成了崇拜这种高节大义的内心图腾。

  所以当天蓬试探性地跟我说,需要我自断修行,去下界历劫轮回,替天庭布道宣教时,我虽表面淡然应诺,内心却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凛然之气。

  让我意外的是这却导致了他们俩的争吵。

《拾柒》

  太白显得又惊又怒,大声说:“我以为你是一些私事要交托他来料理,这么大的事——”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被我听见,“那菩萨吩咐给你的换命之计,你竟如此草率,宪节你,你糊涂啊!”

  天蓬不置可否:“道生一,一生万物,因果未必是定数;道法自然,法天地,万物都循其定律。”

  太白忍不住上前踢了天蓬一脚,天蓬苦笑着往后倒退两步,太白看了一眼我,又收敛了一下,骂道:“你这猪脑壳,知道我费了多少关系才帮你搭上这条线,菩萨尤其嘱咐过,所托之人必须要在你行刑那日扰乱法场,从而先你一步被贬下凡去,替你历了六畜轮回这一劫,你才能顺利托人胎下凡而保存修为,不至于在妖魔横行的下界吃亏。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算是改换门庭、另谋高就,也得有与之配称的实力作为资本不是?不然这一番手段翻弄又有何意义?”

  我一时呆怔在原地。

《拾捌》

  我从没见过一向和气示人的太白金星像今天这样,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处事泰然有分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从没见过天蓬如此坚定又耐心地跟人分解一件他已拿定主意的事。此时耳畔依然充斥着他们不温不火的争论声,但我却没心思听了。

  其实争执是最没意义的行为,没有人会发自肺腑的觉得自己是错的,也没有人会心悦诚服的听进去对方那一腔道理。不必讳言,人的本性就是偏犟的,争论的过程中只会拼命地阐述自己以求说服对方,而世事本身的两面性又导致哪一方都不会站在绝对错误的立场,所以只要你愿意继续申辩,争论就无休。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一方以内心仍旧不忿的心态下嘴上妥协,或者各自认为彼此强词夺理而不了了之。不过神仙尚且看不透这一点,又何咎于世人?

  那天剩下来的事都不重要了,我只记得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又累又长的梦,旁边的卢过来试图用前蹄探我额头时被我一把推开,他便嗫嚅着说我昨天晚上自个儿在那扑腾了一宿,一会儿蹦跳一会儿躺在地上打滚的,还以为我发了马瘟,我白了他一眼。

  赤兔也凑过来说:“昨天晚上你喊了一个叫金蝉子的名字不下十几次,你和这个金蝉子很熟吗?”

  我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这个天上我只和你们俩最相熟。”

《拾玖》

  三天后,我在去斩仙台的路上,口喷火焰灼跑了押送天蓬的天兵,然后驮着天蓬一路奔至斩仙台,正待要跳入六畜轮回道时忽感背后一股凉气袭来,电光石火间天蓬手持上宝沁金耙扛下了杨戬劈下来的斩击,但同时我俩也被震飞到数丈开外。

  天蓬憋了一口血,支撑着站起身,将兵器用法术收隐了,说:“我乃玉帝敕封的水神天河宪节,如今虽是戴罪之身,也绝非可以任凭无关人等私刑相加的,还请执事循遵天庭法度,容我等自行履罚。”

  二郎神冷哼一声:“阶下之囚,在本君面前摆什么资格!擅扰刑场,藐视天威,今日定要将你二人处以顶格之刑!”言罢便挥舞长戟夺我而来。

  天蓬一反常态,竟为他所激,登时唤出兵器与他缠斗到一块。

  他们在云端战至几十回合仍不分胜负,留下在场一干众神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我看得出天蓬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拼力在招式上拆解苦撑,尽量使自己不落下风,但终究不是敌手。

《贰拾》

  这一动静还是惊动了玉帝,玉帝亲自移驾斩仙台,二郎神见此,便不再耽于和天蓬的斗法切磋,直接出全力将天蓬击败在地,并横戟于其胸前。

  玉帝大怒道:“无能蛮神,恃勇好斗,有失仙家体面,给朕打入彘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玉帝此话一语双关,而当时二郎神脸上确实闪过一丝难看的神色。

  天蓬此败,在老一辈神仙看来,无疑昭示着他们曾经的荣光的逝去。我分明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叹息,在那帮始终静穆观战的神仙头顶上游弋飘浮,没有人脸上挂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只怕大家心里早就默认了这个事实,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他们把最后一丝幻想押在天蓬身上,等来的却是迎头一击。

  五天后,玉帝余怒未消,命将卷帘打下流沙河,并受每日百针穿胸之苦。

《贰拾壹》

  还是人间好,处处鸟语花香的,我低着头嗅着路边的一排排青草,身边不远跟着一个微胖和尚,周遭有山有水,天是天,地是地,一片明朗。和尚微笑着说:“真是恍若置身太虚仙境啊!”我嗤了一下鼻,心里想天上才没有这般好呢!我伸出舌头轻轻舐着蹄踝处的绳痕,回想起行刑那天赤兔和的卢那两个傻家伙泪眼朦胧地站在最外围,我把那根红绳送给他们做念想,他们却哭着跑开了。想到这里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酸。

  正当我用鼻头轻触草地上的一株野花时,一张血盆龙口兀的出现在眼前,龙须游动,龙鼻喷着水雾,嘴上还挂着龙涎,一双硕大狰狞的龙眼满是饥渴地盯着我,在我被吞进巨龙食道的那一霎那,听见了那和尚声嘶力竭的一声:“不——”

天庭外的纪年

创始初,天蓬治恶水,执掌天河水军。玉帝率众神立门户,天庭草创。

五帝时,羿射九金乌,嫦娥奔月。

商末,杨戬于封神台封神。后因母事,获罪灌江口。

西周初,牛郎织女主宫星宿,《诗经》有载。

春秋初,老子历劫圆满,于函谷关得道,复返天庭。

春秋中,孙阳卒于家中,魂魄飞仙。

西汉末,刘安服金丹飞升,院中一应家畜均得以羽化成仙。

王莽时,天生石猴,而后天上异象频出,人间妖魅横行。

东汉初,刘庄置白马寺,借重天竺释教以安中土。

盛唐初,李世民迎三藏法师于洛阳。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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