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无一
男老张，女老陈，二人都是单身，相识在电视台中老年相亲节目上。
老张63岁，工程师退休，老伴去世两年，有个儿子已经结婚另住，家里就剩下孤零零的自己。老伴在世的时候，俩人关系一般，吵吵闹闹的时候居多。也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因为怕影响儿子的成长，也就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将就着把日子过了下来。等到老伴去世，老张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一个人，这才感觉到家里有两个人的好处。虽说老伴在世的时候常吵闹，但好歹家中有个动静啊。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个人，安静得让人瘆得慌。所以，只要在家，老张就把电视打开，声音放的不小，一直到睡觉的时候。有一次老张没关电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电视屏幕白花花一片。这些还能凑合，要是碰上逢年过节或是头疼脑热的时候，身边没个人真有点不好过。儿子看在眼里，劝老张再找个伴儿，并表示只要父亲看着好，找什么样子的人自己都没意见。
经过亲戚朋友老同事老邻居的介绍，前前后后的老张也见了几个，这才知道中老年人找对象的不易。有的岁数太小，有的太大，有的好打麻将，有的说话大嗓门，有的没眼缘(实际这是嫌人家长得不好看的托辞)……总之都不入老张的眼。直到有一天在电视台中老年相亲节目上看到老陈，老张这才动了心。
老陈是医生退休，比老张小五岁，离异好几年了。只见老陈在电视上稳稳当当，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谈吐得体，还朗诵一首德费尔的爱情诗，展现了很好的教育职业素养。老张一眼就相中，赶忙从电视栏目组要来老陈的电话。俩人通过电话了解了双方的基本情况后相约见了面，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见过两次后，老陈答应了到老张家里看看的邀请。
老张会做饭，尤其是一道一鱼双吃，那是得到京城宴宾楼著名大厨的真传。一条不大不小的黑鱼一半红烧，一半溜鱼片，剔下的鱼骨下点豆腐煲个汤，上面撒点碧绿的香菜，那是色香味俱全。老陈吃得相当满意，还开了句玩笑:人都说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先得拴住他的胃，你这么会做饭，别人可是不好拴住你的胃啦！
饭后老陈抢着刷了碗，收拾好后俩人喝茶聊天。老张忍不住亲了老陈一下，老陈没恼，轻轻打了他手一下，嗔道:老不正经！老张哈哈笑，笑声里充溢着满足。聊了一会，没等老张下一步动作，老陈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哎呦，都三点多了，我得走了！老张意犹未尽，挽留说:着什么急嘛，吃了晚饭再走！老陈一边穿外衣一边解释说:我外孙女五点放学，我得接她去。老张问:每天都得接吗？老陈回答:是啊，闺女姑爷下班都晚，我就得多操心啦！有什么办法呀，自打她生孩子后，我把自己的房子出租，搬到女儿家照顾他们。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太大，我反正一个人，能帮一把是一把。别说，外孙女从小我带大的，跟我最亲！
老张恋恋不舍地将老陈送上公交车，看她隔着窗玻璃向自己挥了挥手，目送车走后，自己才慢慢走了回来。想到回家还是一个人，就有点不肯，拐到街头小公园转一圈，看几个老头下棋，天黑了才回家。
离春节还有些天，老张的儿子跟他商量今年怎么过节的事。母亲去世后的两年，儿子孝顺，怕老张一人寂寞，都是带着媳妇孙子回家来和老父亲过年三十，初一再到岳母家拜年。儿子曾经想带着老张和媳妇孙子一块出去旅游，无奈老张不愿意，说是嫌累，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其实老张心里有本帐，儿子想带着爹，儿媳妇怎么想就另说了。年轻人谁不想在旅游胜地小三口欢欢乐乐玩啊，自己一把年纪了不能招人讨厌。今年有了老陈，事情不一样了，自己和儿子都该解放解放啦。
两下想法一致，儿子非常高兴，当即通知媳妇订机票，去南边芭厘岛去全家游。
等到老陈见面的时候，说起春节怎么过。老张邀请老陈除夕到家一块熬夜，老陈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对熬夜有些犹豫，说是太晚没法回家，老张提议说那就住下吧。老陈说那怎么行，还没怎么着呢俩人就住一块，在小辈儿面前不好看。老张做工作，说是现在的人都想开了，不登记就同居的事儿不少见，邻居就知道有好几个。老陈说要不然请老张和自己一块到女儿家过除夕，正好和小辈见见面，吃完年饭老张再回自己家好不好？老张说不好！你家有老有小热热闹闹的，我一个老年人怎么好初次见就去过节呢，再说只是女儿也就算了，还有女婿呢，女婿能乐意吗?俗话说宁看儿子屁股不看姑爷脸。老陈说姑爷人挺好的。老张摇摇手，对我这外人就难说了。老陈试探说要不然今年除夕还是各过各的，等到初一初二白天咱们再约？老张叹口气，这个办法更不行了。你想啊，儿子一听除夕还是我一人过，肯定又得陪着我，出去旅游就泡了汤，儿媳妇能高兴吗？好客易全家三口人出去玩，这又变卦，肯定跟儿子闹，我可不愿意大过年的小俩口因为我不痛快。老陈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她下了决心说回去跟女儿他们透个气商量商量，要是没意见呢，就到这边来过除夕一块熬夜。老张激动地拉住老陈的手，真的呀，那可太好了！老陈说看你高兴的，等我信儿吧。
老张送老陈去坐公交，街上行人匆匆，路旁线杆上，工人们正在往上挂红灯笼，节日气氛越来越浓了。
等晚上吃完饭，找个机会老陈偷偷和女儿说在哪里过节的事。女儿一听就笑了，说妈你还是老脑筋，这是好事啊，没意见，您踏实地跟那张伯伯去过除夕。老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问李宏呢，他不会说些什么？李宏是她女婿的名字。女儿说不会的。再说您把甜甜带大，帮我们多大忙啊，他感激都不及呢，还敢说什么？老陈说他不会因此看不起妈吧？女儿说不会的，您就放心好了，现在的年轻人没那么多想法，只要您幸福快乐，我们怎么都行！
当晚老陈通过微信把这边的情况告诉老张，老张高兴极了，两个人约定好:除夕见！
除夕前两天，老张忙活开了，擦玻璃，洗被罩床单，屋子显得乐堂堂。儿子把单位发的鸡鸭鱼肉给他送过来的时候，望着他说:爸，您脑门发亮啊，精神头不错！老张说是吗？我这些天身体还行。儿子说您过节还缺什么，我后天走之前送过来？老张说什么都不缺，你们踏实玩去吧，在外边多加小心。
转眼就是除夕，老张一早把大红春联和福字斗方贴在门上，到厨房收拾好鱼，剔好骨，片好肉，做好一鱼两吃的准备。剁好馅，和好面，就等着老陈来一块包过年饺子，吃年夜饭了。
下午，老陈如约来了，两手提了两大兜食品，说是女儿俩口子给带的。歇了会，老陈换了衣服，俩人就开始做饭。老张擀饺子皮，一团面在他手下转眼就变成四边薄中心厚的圆圆的面皮。老陈包，一手托皮，一手放馅，然后两手一捏一挤，一个漂亮的饺子就出来了。放在盖帘上整齐码好，象是排列的队伍，又象是立体的图案。俩人配合默契地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老陈说儿子他们走了吗?老张说一早的飞机。现在的人真赶上好时候了，我象他们这么大年纪时候，别说飞机，火车臥辅什么样都没见过。老陈说可不是嘛，那时候过节，一个人二两瓜子半斤带壳花生。哪像现在呀，想吃什么买什么。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啊，可不包括你那一鱼两吃啊！听到这话，老张呵呵地笑。又说你出来的时候，那几个人都好吧？老陈说那俩口子快十二点才起床，说是平时累坏了，这回要补个懒觉。老张一边揪着剂子一边问外孙女呢？老陈说那小东西一早就醒了，张开眼就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老张说她跟你一块睡吗?老陈回答是啊，一直跟我睡，怎么轰去她妈那里都不行，习惯了。这也好，闺女她们能休息好。我出来的时候，甜甜还问我干嘛去，我说买东西去，她非得跟着我，让她妈死拽活拽的我才出了门。
俩人一面做饭一面聊着天儿，都感到了别样的温馨。
电视上春晚开始了，老张老陈坐在饭桌前，老张指着酒问:你来红的？老陈说:你喝什么?老张说:男人嘛，当然白的了，二锅头！老陈说:过年了，我陪你，也喝白的！老张斟酒，嘴里说:行啊，女同志也喝白的，这可少见！老陈端起酒杯，这回叫你认识认识，来，过年好！俩人碰杯后，老张用勺给老陈盘子里舀鱼片，吃，吃，爱吃多吃点！老陈称谢。老张呷口酒，望着老陈酒后有点泛红的脸，感慨地说:这才是过节的样子呀！人都说滿堂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人啊，还得有个伴儿。老陈随着感叹，是啊，老伴老伴，人老了没个伴总是缺了点什么。
这时候，老张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对老陈说:儿子的电话。只听那头儿子大声问候:爸，过年好！您打开视屏，孙子给您拜年。孙子圆圆的小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爷爷过年好！老张幸福地答:过年好，孙子过年好！在那边玩得开心吧？等回来爷爷发大红包！孙子兴奋地嚷嚷什么，周围环境嘈杂，老张分辩不出，费老大劲只听清一句:您旁边那人是谁呀？儿子一把把手机抢过去，只听他说:别给爷爷捣乱！爸，我们在外边挺好的，您放心吧，问那位阿姨好！
挂了电话，老陈说:你儿子他们?老张幸福地回答:是啊，还问你好呢！老陈夸赞:你儿子蛮懂事！老张说:你女儿也不错啊！老陈端起酒杯:彼此彼此。俩人相视一笑。老陈抿了口酒，脸更红扑扑的了。她站起身，我去煮饺子。老张抢着说:我去吧！老陈用手压住老张的肩膀，你坐着吧，也享受一下让人伺候的滋味。不大功夫饺子煮好，老张先夹了一个放到老陈醋碟里，来，趁热吃！老陈咬了一口，赞叹:还不错，挺香！老张说:你还真会煮，看看，一个破的没有！
俩人看着电视吃着饺子，时间不知不觉得消失过去。老张感叹:这才是过节的意思啊！老陈笑话他:这话你说好几遍啦！老陈端来饺子汤，来，原汤化原食，溜溜缝儿。老张喝着，脑门出了汗，身上发热，脱去毛衣，只穿着衬衫。
手机响了，老陈一看是自己女儿打来的。电话那边女儿着急地说:妈，您吃过饭了吗？老陈说刚吃完。女儿说甜甜哭着闹着找姥姥。老陈说:这孩子，你好好哄哄她。女儿说:怎么哄都不行，我是一点招儿都没了。怎么办啊，您听听，她在旁边哭着找姥姥呢！老陈说: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老陈细声慢语地哄着外孙女:甜甜，乖，听话，跟妈妈爸爸好好玩，等姥姥回去给买好吃的。小女孩哭着说:姥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老陈说:姥姥今天不回去了，你跟妈妈睡啊！小女孩嚷:我不嘛，我不嘛!我就和姥姥睡，就和姥姥睡！老陈有点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说啊！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女儿抢过电话，有些埋怨:妈，您说怎么办呀，平时你总带着她睡，我怎么说都不听，您看离不开了吧！老陈说不出话，沉了一会说:你先放下电话，我待会给你打回去。
老陈放下电话，看着老张，叹着气说:本来出来时说得好好的，这孩子……嗐，你说怎么办呀？老张期盼着看着老陈说:是啊，怎么办啊？老陈期期惑惑地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这孩子一直跟着我，真怕她哭坏了。嗐，没想到的事。老张半晌没说话，他不知说什么好。从心里说他不愿意让老陈走，这些天不就是盼着和她一块过除夕春节吗?可那边孩子在闹，自已怎么能说出不让她走的话呢？老陈见老张不说话，也左右为难，说:老张，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走，可是……嗐，怎么办才好呢！
老张下了决心，老陈，你回去吧，要是为了自己，不顾孩子的感受，咱们在小辈面前也不好说话。老陈穿着衣服，有点感激有点愧疚:老张，对不起啊，这都没想到的事，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临出门的时候，老陈一手提着包一手搂住老张，深深地亲了亲他的面颊。老张说:走吧，我给你去打个的。
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老张说:你说要是孩子们总需要你离不开，你怎么办呢？老陈说:不会吧，大点就好了。
老陈走了，老张拖着慢吞吞的脚步往家走，路灯映着他孤零零的影子，有点冷，有抿了抿衣襟，加快了脚步。看着路两边住宅窗户露出明亮的灯光和隐约说话声，老张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不知不觉来到白天看人下棋的街头小公园，徘徊了很久很久……
初一初二，俩个人好象约定好的，竟然没有联系。直到初三晚上，老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收到老陈发来的微信。写道这两天没睡好觉，脑子很乱，总想着等出租时你说的那句怎么办的话，左思右想也没个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老张想回微信，可是写什么呢？他想了又想，叹口气，把手机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