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
唐代:杜甫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译文
繁花靠近高楼,远离家乡的我触目伤心,在这全国各地多灾多难的时刻,我登楼观览。锦江两岸蓬蓬勃勃的春色铺天盖地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古往今来,千形万象,变幻不定。朝廷如同北极星一样最终都不会改换,西山的寇盗吐蕃不要来侵扰。可叹蜀后主刘禅那样的昏君,仍然在祠庙中享受祭祀,黄昏的时候我也姑且吟诵那《梁甫吟》。
赏析
首联提挈全篇,“万方多难”,是全诗写景抒情的出发点。在这样一个万方多难的时候,流离他乡的诗人愁思满腹,登上此楼,虽然繁花触目,诗人却为国家的灾难重重而忧愁,伤感,更加黯然心伤。花伤客心,以乐景写哀情,和“感时花溅泪”(《春望》)一样,同是反衬手法。在行文上,先写诗人见花伤心的反常现象,再说是由于万方多难的缘故,因果倒装,起势突兀;“登临”二字,则以高屋建瓴之势,领起下面的种种观感。
颔联从诗人登楼所见的自然山水描述山河壮观,“锦江”、“玉垒”是登楼所见。诗人凭楼远望,锦江流水挟着蓬勃的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正像古今世势的风云变幻,诗人联想到国家动荡不安的局势。上句向空间开拓视野,下句就时间驰骋遐思,天高地迥,古往今来,形成一个阔大悠远、囊括宇宙的境界,饱含着诗人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对民族历史的追怀;而且,登高临远,视通八方,独向西北前线游目骋怀,也透露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心事。
颈联议论天下大势,“朝廷”、“寇盗”,是诗人登楼所想。北极,星名,居北天正中,这里象征大唐政权。上句“终不改”,反承第四句的“变古今”,是从前一年吐蕃攻陷京城、代宗不久复辟一事而来,意思是说大唐帝国气运久远;下句“寇盗”“相侵”,进一步说明第二句的“万方多难”,针对吐蕃的觊觎寄语相告:“莫再徒劳无益地前来侵扰!”词严义正,浩气凛然,在如焚的焦虑之中透着坚定的信念。
尾联咏怀古迹,讽喻当朝昏君,寄托诗人的个人怀抱。后主,指蜀汉刘禅,宠信宦官,终于亡国;先主庙在成都锦官门外,西有武侯祠,东有后主祠;《梁甫吟》是诸葛亮遇刘备前喜欢诵读的乐府诗篇,用来比喻这首《登楼》,含有对诸葛武侯的仰慕之意。诗人伫立楼头,徘徊沉吟,很快日已西落,在苍茫的暮色中,城南先主庙、后主祠依稀可见。想到后主刘禅,诗人不禁喟然而叹:“可怜那亡国昏君,竟也配和诸葛武侯一样,专居祠庙,歆享后人香火!”这是以刘禅比喻唐代宗李豫。李豫重用宦官程元振、鱼朝恩,造成国事维艰、吐蕃入侵的局面,同刘禅信任黄皓而亡国极其相似。所不同的是,诗人生活的时代只有刘后主那样的昏君,却没有诸葛亮那样的贤相。而诗人自己,空怀济世之心,苦无献身之路,万里他乡,高楼落日,忧虑满怀,却只能靠吟诗来聊以自遣。
全诗即景抒怀,写山川联系着古往今来社会的变化,谈人事又借助自然界的景物,互相渗透,互相包容;融自然景象、国家灾难、个人情思为一体,语壮境阔,寄意深远,体现了诗人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
这首七律,格律严谨。中间两联,对仗工稳,颈联为流水对,有一种飞动流走的快感。在语言上,特别工于各句(末句例外)第五字的锤炼。首句的“伤”,为全诗点染一种悲怆气氛,而且突如其来,造成强烈的悬念。次句的“此”,兼有“此时”、“此地”、“此人”、“此行”等多重含义,也包含着“只能如此而已”的感慨。三句的“来”,烘托锦江春色逐人、气势浩大,令人有荡胸扑面的感受。四句的“变”,浮云如白云变苍狗,世事如沧海变桑田,一字双关,引发读者作联翩无穷的想象。五句的“终”,是“终于”,是“始终”,也是“终久”;有庆幸,有祝愿,也有信心,从而使六句的“莫”字充满令寇盗闻而却步的威力。七句的“还”,是“不当如此而居然如此”的语气,表示对古今误国昏君的极大轻蔑。只有末句,炼字的重点放在第三字上,“聊”是“不甘如此却只能如此”的意思,抒写诗人无可奈何的伤感,与第二句的“此”字遥相呼应。
尤其值得读者注意的是,首句的“近”字和末句的“暮”字在诗的构思方面起着突出的作用。全诗写登楼观感,俯仰瞻眺,山川古迹,都是从空间着眼;“日暮”,点明诗人徜徉时间已久。这样就兼顾了空间和时间,增强了意境的立体感。单就空间而论,无论西北的锦江、玉垒,或者城南的后主祠庙,都是远处的景物;开端的“花近高楼”却近在咫尺之间。远景近景互相配合,便使诗的境界阔大雄浑而无豁落空洞的遗憾。
创作背景
这首诗是764年(唐代宗广德二年)春,杜甫在成都所写。当时诗人客居四川已是第五个年头。上一年正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十月便发生了吐蕃攻陷长安、立傀儡、改年号,代宗奔逃陕州的事;不久郭子仪收复京师。年底,吐蕃又破松、维、保等州(在今四川北部),继而再攻陷剑南、西山诸州。诗中“西山寇盗”即指吐蕃,“万方多难”也以吐蕃入侵为最烈,同时,也指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朝廷内外交困、灾患重重的日益衰败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