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大前天,族中一80余岁老者驾鹤西去。听说老者辞世时,一脸安详,双眼合闭,大抵是心中已无挂牵,走得十分安心。
昨天我听前来奔丧的堂姑说,她父亲,辞世老者信耶稣,日后定能于天堂相会。她说因为彼此心中都有同样信仰,能重逢,所以不伤心,但有不舍是真的。她父亲卧病四五年之久,期间家里人曾几度以为他即将西去,可他还是煎熬到这个时日。这一去,倒是解脱自己也松了家人。
若不是年龄在那,历练在那,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明白老人之去只是顺了循环,是喜不是悲,应抒不了那番见解。
幼时的我,但闻村中老人西去,心中总觉怯懦。
曾经有一次,我不顾奶奶的劝阻,与一众伙伴,偷偷地临高处,望向那爿晒谷灰沙地。只见灰沙地上纵横捭阖地跪着许多妇人,头顶白纱或黑纱,呜呜哭丧之声,如丝如缕,不绝于耳。她们身后,则是几列男丁,臂上扎着一条白纱或黑纱,垂头哀立。
一些胆生毛的伙伴,观此景,竟不安生地笑出了声。一传二,二染三,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而生性胆小的我,也从众地发出几声干笑。
忽而,哀乐顿起,排山倒海般于周遭散开,湮没哭丧声,也覆盖我们的笑声。那突如其来唢呐声,锣鼓声,镲声,吓得我们一阵脸青,拔腿奔离。而一旁的犬只家鸡,见势也四处逃窜,可谓是鸡飞狗走。
待我们略微定过心,一阵推搡,又折返高处。哀乐依旧如泣似诉,哭丧之声也有丝缕入耳。突然,哀乐止,哭声停,妇人男丁分纵而列,一副黑漆漆的棺木马上映入我们眼帘。
小伙伴中不知谁哇的尖叫一声,棺材啊,吓得我们立马扭头狂跑,又引得一阵鸡飞狗走。
后来我还想跟着她们再次折返,奶奶找到了我,一手把我拽回了家。奶奶边走边告诫我关于丧礼的种种忌讳,说白事不可瞎围观,晦气。回到家中,又被爷爷一顿臭骂,明令禁止这一行为。
在长辈的责罚声中,我开始隐约晓得,丧礼于人们,似是一个闲人勿近,诸多忌讳,扬着晦气的存在。
一次,族中二爷爷仙逝,已经读四年级的我,放学后被大人拉到桌边,一起吃饭。不知何因,隔天我开始肚子痛,吃药打针,一个星期时间方才断尾。随后,无意中听到母亲唠叨说,我因吃了白事饭菜,相冲,惹了晦气,故肚子痛。
由此,我心中对丧礼的避忌更加了三分。因而后来四奶奶仙游,举行丧礼时,放学归来的我未敢出屋,只是在家胡乱吃了饭,更别说送上四婆一程了。
每每想起四奶奶,我心中便会涌起愧疚。自幼,我和堂姑(四奶奶女儿)就合得来,上学,玩耍,拾柴火,去那都一起,形影不离。爱屋及乌,四奶奶生前,待我甚好。
然四奶奶不幸得了肺病,大人们对她是避之则吉。她一如既往的对我好,而我竟也学似大人那般,对她心存莫名厌恶,真真是小白眼狼。一次两次,四奶奶也意会到我的嫌弃。想平日里她是有些许傲娇的,怎奈得一小儿如此对待。四奶奶便抛给我一记白眼,“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
后来我年长些时,忆起此些残存记忆,那一记白眼,那故作姿态的转身,写满的都是四奶奶心中哀自不争恨自不幸的心酸啊。
四奶奶下葬那晚,我睡置夜半,竟醒了。朦胧的月影,经由镂空的木板,投入房中,映在蚊帐上。我竖起耳朵,执拗地听取任意一处声响,一个动静。我心跳咚咚,总恐四奶奶的魂会随着月影,也溜至我枕边,骂我一声白痛你这小娃。
那晚我心内惶恐了很久,才渐成眠。现在想来,当时我的恐惧,多半是来源于心中对四奶奶的愧疚,藏于心中不自知的愧疚。
大概在我二十二三的时候,奶奶突然离世。当时接到电话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重复申问了三次,心中方确定的确是奶奶仙逝。第二天我便赶回家中,父亲简明地向我说了奶奶临走前的情形:夜里奶奶说头好痛,心口作闷,极难受。爷爷看奶奶起了床,应是她想着拿药油搽抹,怎知只听咚的一声,奶奶就跌倒在地,手脚抽搐,眼凸口歪。
父亲及三叔漏夜送奶奶去了县里的医院,可惜老人家已回天乏术。医生跟父亲他们说,奶奶高血压病发,脑中出血情况严重,宣布为脑死亡。目前只是靠着呼吸机,但已经不能自主呼吸。即使家属不同意拔掉呼吸机,不久后身体各方面器官也会衰竭掉。
已有些时日了,奶奶经常说头疼。那时候根本没有针对老人身体的普查,血压高低这些常见的测量,在乡里也没普及。因此医生也只是简单的开了药,标本不治。舅公以为奶奶是血气不足引起的头痛,还给她吃了些参片。这些都导致奶奶“意外”身亡,其实并不意外,只是我们不知根源而已。
后来家里商议后一致同意拔掉呼吸机,好让奶奶早些入土为安。那个时候土葬已被禁止,统一实行火葬,遗体全被送往县里的火化场。父亲他们反回,并未能带回奶奶的骨灰,说要一年后才能带回去。
于是,奶奶的丧礼上,我们只能对着奶奶的灵位叩首行孝。哀乐声起,我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几番流涕痛哭后,我心情也就平复不少,因为当时我对死亡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心中总是劝慰自己看开,人老了就得顺应因果循环。对她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总好过被病痛折磨。况且,奶奶儿孙满堂,也是不枉人世间一行。
而一旁年龄甚小的俩堂妹,哀乐声一起,我总能听到她俩戚戚的哭喊声,哭得眼睑都肿了。她们从小就是奶奶带大,在她们心里,奶奶是母亲一般的存在,甚至更高于母亲。也许在她们幼小的思维里,根本未能理解奶奶的死亡,只会想道奶奶怎会忍心抛开她们。
这一次听到族中老人离逝消息时,一时的伤感之情在所难免。但感伤过后,念及老人被病痛折磨多年,卧床不起多时,百般煎熬,岂不知其心中也许一早便向往撒手老去呢,心中也就释然不少。如今老者驾鹤,他是真真正正的圆满,解脱。正如堂姑(老者女儿)所言,他解脱,家人也解脱,悲伤过后,就该心怀安慰地送他上路。
我以为人生三十,算是看透生死离别,丧礼上我的眼泪应不会轻易落下。可是身处那肃穆的丧礼中,不自觉的便神色黯然。上香给仙去老者时,更是眼眶一热,热泪盈盈。
忽地,一位年长些妇人阿的一声,开始如泣似诉地哭丧。惹得一众外嫁女,连同妯娌们,也呜呜地哭出了声响。我也不禁悲从中来,呜咽着,泪流连连。
期间,我念及自家几位老人,他们有朝一日也会离我们而去。虽然到那时候,我对生死离别会看得更透,但毕竟是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至亲,难受与不舍是必然的。
昨天丧礼上,人人表情肃然,认认真真地按着指引,完成着一系列送殡老规矩,送别仙去的人。一众亲友瞻仰遗容后,灵车到来。车子载着先人离开时,一众送殡的亲朋好友,跟在车后,默哀送别。前方,一列列爆竹被点燃,此起彼伏地爆响着,为先人开路。
车子加速行驶,这一程就送完。而后一众戴孝男丁站立目送,戴孝妇人则跪送,哭丧。待一条长长的爆竹响过,一众人才缓缓归去。
送了老去之人,丧礼上的各人神色略微好些,不似方才肃穆。一些客人聚坐着,聊起与他生前的关联的一二事,孝子们也可稍事休息,毕竟已经进进出出忙碌了一个上午。
吃过午饭,先人的骨灰回来了。我正想着怎能这么快,已有人说出了因由,只一个字:钱。
是的,就是如此现实。当初我奶奶的骨灰说是得等上一年方可带回,想必因为那时我们的家境贫寒,钱银方面用得不够疏爽。
骨灰拿回后,又是一番祭拜,随后是将先人的衣物及使用过的物什通通焚烧。待一众亲友宾客还有孝子们上过香,点蜡烛,烧过元宝,敬过茶酒,便送骨灰上山。
一路鞭炮霹雳,直至山下。上山时,众人大声呼喊了一路,大意是说给先人找了风水宝地,好好安息。
安好骨灰坛子后,众人徐徐下山。终于圆满地送别先人,帮他觅得好大地,福荫子孙后代,众人也一别之前的伤痛神色,都如卸重担般,轻松许多。
知晓老例规的妇人教我们下山时,摘一树枝,扫头清衣。待下山后,便在一处溪流边,扔了树枝,濯水洗手,抹脸,理理鬓发,拍拍衣服,是为大吉大利。
随后是再吃一顿饭,饭毕,响过爆竹,送别亲朋好友。我们一干人等,也是收拾好各处卫生,然后各自归家。家中,二叔公早早的烧了柚子叶水,满上一桶,洗个畅快,驱除一身疲劳。
相信昨天的丧礼上,上孝的儿孙子侄及一众女眷,个个心坎中俱有所思所想,不在话下。且容我厚颜,自诩作一多情文人,将胸中丘壑愚钝见解化了字,成之以文,聊抒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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