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驮着一身厚厚的积雪，棉帽上、围巾上、肩膀、脊背、甚至眼睫毛都挂着雪花，唯有从鼻腔冒出一股股的热气，才不至于误以为这是一座雪雕。
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几年没见，大壮还是那样的高大魁梧，如山一样的沉稳。只是突然以雪人的姿态出现，晓飞既惊讶又感动，半张着嘴巴竟然有些发呆。
“还愣着干嘛？快请我进屋啊！”依然是瓮声瓮气中透着快人快语。大壮的提醒，晓飞终于把记忆中的老友与眼前的雪人重叠在一起。
他一拳砸在大壮的身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却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枪，食指戳向大壮的心窝。
“队长，别开枪，是我啊！”大壮故作紧张，配合地举起双手。
“原来是你小子，说，是你把鬼子引来的？”
“皇军让我来劝降，金票大大地......进去吧你！”话没说完，大壮一把将晓飞推进了屋里......
俩人的默契从上学时一直保持，晓飞至今忆起往事心里还是一股暖流。
当年的晓飞从师范学院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距县城五十里外的一个贫困乡中心校当老师，大壮也不例外，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就是百十里地，相聚不易，聚少离多。
在那个电话联系不方便，依然靠书信往来，或靠人稍口信的年代，如上一幕经常上演。
大壮说想给晓飞一个惊喜，晓飞说，你给了我一个惊吓。
因为大雪封山交通受阻，下车后，大壮徒步走了十多里的山路，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滑倒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赶路。冬日的天色本来就短，紧赶慢赶，见到晓飞时天色已擦黑。
从信件交往中，大壮得知晓飞所在的山村偏僻遥远，晓飞又是个小气鬼怕花交通费，因而他很少回家。正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的周末，大壮笃定晓飞还在学校，便趁周休赶来探望死党，果然不虚此行。
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同窗好友突然造访，风雪夜归人，差点没把晓飞给乐死。
周末，校食堂两顿饭，大师傅收拾完早就回家去享受老婆娃娃热炕头。晓飞只能自己动手，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食堂条件所限，晓飞因陋就简，一碟子洋白菜，一碟子花生米，还有从小卖铺买来的一瓶红烧肉罐头，加热后扑鼻的香。
好友相逢，酒自然不能缺席。两块五一瓶的高粱白买了两瓶，打开瓶盖后摆放到各自面前。晓飞说老规矩，各吹各的，谁也不劝谁，各扫门前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说你吧，近来咋样？”酒意微醺，晓飞急切想知道好友的近况。
“哎哎哎，要脸吗？你这够五味吗？”大壮拿筷子敲敲盘子以示抗议，“就差手拿碟儿敲起来喽！“
"君子固穷，读书人的事，你不晓得？“ 晓飞学着孔乙己的口吻，摇头晃脑辩解。
“就你？还君子！读书人，没把裤子当掉吧。”大壮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揶揄道。
“要说吧，你冒着风雪大老远来看我，我应该高兴才是......”
”嗯？你不高兴？“大壮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晓飞等下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哎我说，你这棵老桃树啥时候才开花啊！”
“切，你咋知道我就没处对象？”
“有对象会冒着风雪跑到这深山老庙来探友？哪个周休日不抢着去准老丈人家表现？”
“那也未必，你这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典型的重色轻友。”
“这么说是有啦？”
大壮不作答，腼腆一笑，神情与高大的身躯很是不搭。
“哟呵，莫非铁树真的开花啦？”晓飞心生好奇。
“好感，仅仅相互有些好感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就赶紧追啊，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再吊个苦瓜脸来找我......”话说一半，晓飞卡了壳。因为他发现大壮的脸色不对，似有难言之隐。
“不会吧，莫非又让我说中了？你这叫什么命啊！要不再给你唱一首《红梅花儿开》？”
大壮伸了个懒腰：“就你这张破嘴吧，啥时候能盼着我点好！”
大壮和晓飞刚上大学那会分在一个班，也许两人同出自寒门，懂得生活的艰辛，父母的不易，比其他孩子更珍惜求学的机会；也许臭味相投，同住一个宿舍，总有聊完不完的话题。
二人惺惺相惜，同在一个饭盆里搅和了四年。
那会两人搭伙吃饭皆是常态，因为可以打一份可口点的菜，还可以再打一份实惠点的菜。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口味，又兼顾到实惠。而分工打饭，一个打主食，一个打副食，也大大缩减了排队等候时间。
课余，校园里一对对恋人你侬我侬，却有一高一矮同性穿行期间，很是违和，却丝毫影不影响两人的兄弟情谊。两人就上学谈不谈对象的话题，观点出奇的一致，他们觉得那就是瞎胡闹，浪费感情。
每个人一生的感情有多少？没人量化过，似乎也没有计量单位，自然也谈不上浪费。
只因他们感觉毕业时十之八九得分手，依他们的父母那点社会资源，毕业后谁有本事把天南地北的一对分配到一处？
而更多是因为无法言说的卑微。谈对象需要投资，舍不得为女友花钱，她就觉得“你不爱我”。每个月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哪有那闲钱浪里个浪。
因而当别人出双入对花前月下时，这两根光棍倒是逍遥自在。有人说他们晚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心里的苦楚，毕业后上班挣钱，养家活口。大约寒门子弟都是一样的心态吧。
两人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相处四年挺好，可是大三那年晓飞落了单，大壮处了个对象。
大一元旦晚会筹备期间，就有人撺掇他俩准备个相声节目。一高一矮，单就视觉上的这份冲击力绝对叫座。加上平时小个子总是喜欢奚落大个子，木讷的大个子倒是像个大哥哥一样浑不在意。一个逗，一个捧，珠联璧合，两人同意接受挑战试试。
可是大个子人太老实了，绷不住总是笑场。捧哏绷不住哪里行啊，别人可以笑，唯独他不能笑，否则便是不可笑。
相声没能说成，但激发出了大壮的表演欲，尤其偏爱陈佩斯和朱时茂表演的小品。在非正式场合下，他能分饰两角，惟妙惟肖，把舍友们逗得乐不可支。可一让上台他就发怵，如同绑赴法场。
为此小个子没少挖苦大个子，”除了多费几尺布，个高顶个屁用！“
大个反唇相讥：“谁不让你长啦，不行给鞋子里追点化肥？”
“我追你头啊！”小个跳着脚给了大个一个脑瓜崩，一溜烟跑了……
不曾想，大个的幽默和内秀被一个女孩注意到了，女孩是他们的一个小学妹，名叫红梅。
有晓飞带头起哄，那时只要看到大壮和红梅走在一起，大家齐声高唱《红梅花儿开》，女孩总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躲在大壮高大的身后，那就是最安全的港湾……
转眼到了毕业季，大壮先女孩一步跨出校门，走上工作岗位。自此，一对苦鸳鸯只能靠鸿雁传书互诉相思苦。
情书的魅力有多大？也许因人而异吧，晓飞总感觉不靠谱。多次提醒大壮不能过于依赖书信，得跑勤着点，拴紧点，别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大壮一脸的无奈，“怎么拴？大家各有事做，她一个大活人，我总不能拴在裤腰带吧，拴住人也拴不住心啊！“
女孩后来去了大壮的学校一趟，汽车在崎岖的山道上一路颠簸，吐了个七荤八素不说，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眼前破旧低矮的教室，简陋的宿舍给她留下难忘的记忆。后来渐渐地，书信往来就少了，昔日的山盟海誓也随风飘逝。
因而，当晓飞为大壮的终身大事耿耿于怀时，大壮反倒表现得云淡风轻。
“一切随缘吧，越想得到，失去得越多。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白忙活。”
仅仅两年多的社会磨练，晓飞感觉大壮的心态变得老成世故不少，却失去了一份执著与纯真。莫非，这就是成长付出的代价？可谁又没变呢？
是啊，人在人堆里要磨，在岁月里要磨，在每天面对的大事小情中要磨，最终磨平了棱角，磨没了个性，泯然众人。不信你看满河槽的鹅卵石，有几颗是有棱角的？
这个世界变是必然的，不变是相对的。正如窗外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有人烦恼出行不便，就有人醉心期间，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只要心中有念想，踏雪寻你而来，给你惊喜，施与受皆得其乐，人生享受的不就是一个过程吗？
顺境的人生固然人人向往，但没有逆境的砥砺如何成长？山川有起伏才叫风景，历经冬的洗礼，春才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