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

石郎使我心胆落

契丹出兵扶后晋

潞王李从珂当上后唐皇帝，在人事方面作了一些调整，把文才虽好却胆小怕事的马胤孙提升为宰相。这人性格固执不通达，很少接见宾客，不愿听取意见，时人给他取了一个浑名，叫“三不开”：口不张开，印不揭开，门不敞开。这样一位内向型的人物，怎能担负军国重任呢？【〔936.3〕三月，丙午，以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马胤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胤孙性谨儒，中书事多凝滞，又罕接宾客，时人目为“三不开”，谓口、印、门也。】

朝廷无人，武将称雄。尤其是河东节度使兼北面总管石敬塘，位高权重。

石敬塘是唐明宗的女婿，妻子晋国长公主是曹太后的亲生女儿，有权有势，潞王李从珂原来姓王，是明宗的养子，跟石敬塘同为明宗的两员虎将，功勋赫赫，平起平坐。俗话说，“功高不赏”、“功高震主”，潞王要是坦然大度，情况也许缓和些，可潞王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斧头，说话不注意，好刺激人，两人关系越来越紧张。

潞王过生日，妹妹晋国长公主向他祝酒，散席之后，想回太原。潞王这时醉了，乘着酒兴，挽留不像挽留，警告不像警告，对妹妹说：“怎么不多住几天？匆匆忙忙要回去，想干什么？跟妹夫一起造反吗？”这话多难听！酒后吐真言，石敬塘听到了，更加紧张。【〔936.1〕癸丑，唐主以千春节置酒，晋国长公主上寿毕，辞归晋阳。帝醉，曰：“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石敬瑭闻之，益惧。】

石敬塘马上采取行动，把洛阳府第所藏的财物，各地收到的钱帛，假托筹集军费，全部运回太原。社会上谣言纷纷，传说石敬塘要谋反了。潞王跟近臣们讨论：“石郎和我是至亲，不须怀疑。可是流言很多，万一发生误会，该怎么调解呢？”近臣们都不答话，因为实际情况比皇帝说的要严重得多。【〔936.3〕石敬瑭尽收其货之在洛阳及诸道者归晋阳，托言以助军费，人皆知其有异志。唐主夜与近臣从容语曰：“石郎于朕至亲，无可疑者；但流言不息，万一失欢，何以解之？”皆不对。】

石敬塘想试试潞王的态度，上表说身体有病，要求解除河东大镇的兵权，调到偏远的地方去。岂料潞王将计就计，扯顺风旗，同意解职，要他去罕州。大臣们劝他不可打草惊蛇，怕得不偿失。

潞王和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商量，到底该怎么办好？文遇说：“民间有句俗话：‘当路建房，三年不成’，为什么？出主意的人太多了。群臣各有打算，看法也不一样。照我说，河东石敬塘，调动也要反，不动也会反，迟早是反，也许就在最近。如何处置，全在陛下自己！”【〔936.5〕五月，庚寅夜，李崧请急在外，薛文遇独直，帝与之议河东事，文遇曰：“谚有之：‘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兹事断自圣志；群臣各为身谋，安肯尽言！以臣观之，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图之。”】

早些日子，曾有术士告诉潞王，今年将有奇人出来帮助治国，献奇计，平天下。潞王记在心里，现在看到薛文遇如此坚决，以为他就是今年的奇人，格外兴奋：“你的话使我激动，不论成功或失败，我决心动手！”随即下诏，要石敬塘去郓州上任。【936.5先是，术者言国家今年应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帝意文遇当之，闻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败吾决行之。”即为除目，付学士院使草制。】

石敬塘完全明白，潞王是要整垮他的。反不反呢，还在犹豫。有人劝他赴任，服从朝命；有人劝他坚决抵制。

都押牙刘知远表示：“明公带兵几十年，士卒都很敬服你。你占有地形的便利，兵强马壮，若是起兵抗拒，传激四方，皇位就是你的。何必服从洛阳的一纸命令，自投虎口！”【936.5都押牙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

掌书记桑维翰说得更清楚：“潞王刚做皇帝，明公上朝参见，他知道你是蛟龙，放归深潭会闹事。可是，却把河东交给你，为什么？这是天意！老天要将利器付与明公，完成大事业。明宗是得民心的，潞王不是他的亲儿子，人心并不归服。明公是明宗的亲女婿，潞王说你要谋叛，岂是叩头认罪所能谅解的！明公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下决心保卫自己。契丹曾和明宗约为兄弟，明公若能诚心相交，屈膝侍奉，万一有危难，早晨招呼，晚上就会来，还怕南边干什么？”【掌书记洛阳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邪？然卒以河东复授公，引乃天意假公以利器。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群情不附。公明宗之爱婿，今主上以反逆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今部落近在云、应，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敬瑭意遂决。】

石敬塘一拍几案：“好，联合契丹，反对潞王，完成帝王事业！”潞王听到消息，下诏削夺石敬塘的官爵，派兵逼近太原。石敬塘在朝廷的两个儿子逃走后，硬是被从乡下水井中搜捕出来杀了。石敬塘的兄弟石敬德，杀掉妻子女儿之后逃亡，也被抓住囚死在监狱里。堂弟石敬威被逼得全家自杀。双方血海仇深，再也没有缓解的余地了。【936.6石敬瑭之子右卫上将军重殷、皇城副使重裔闻敬瑭举兵，匿于民间井中。弟沂州都指挥使敬德杀其妻女而逃，寻捕得，死狱中，从弟彰圣都指挥使敬威自杀。秋，七月，戊子，获重殷、重裔，诛之，并族所匿之家。】

石敬塘派人向契丹求救，叫桑维翰拟定表章，向契丹称儿子，约定事成之后，割让雁门关以北的土地，作为报酬。【〔936.7〕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

刘知远提醒石敬塘：“还是称臣吧，当父亲侍奉也太过分了。只要多给金帛财物，契丹也会出兵的。割让大片国土，造成后患，恐怕悔之不及啊。”【936.7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

石敬塘不听这些，表章送到契丹，耶律德光十分兴奋，对太后说：“孩儿前些天做梦，石郎派出使者来见我，果然不差，这是天命呀！”当即回信，答应明年八月出兵。【936.7敬瑭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儿比梦石郎遣使来，今果然，此天意也。”乃为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

第二年秋天，耶律德光率领五万骑兵，号称三十万，从五台山西边南下，旌旗连绵五十里，〔936.9〕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旌旗不绝五十馀里。

越过各个州县，绝不接战，直抵太原城南唐军的阵地前。双方在汾水边展开大战，唐兵失败，死伤一万多。所有的战俘和降兵，都被刘知远杀死了。

太原城外，石敬塘迎接耶律德光，两人拉住手，互道仰慕之情，耶律德光一再表示“相见恨晚”，共同商定，契丹把军队开到唐军阵地的南边，隔断潞王和前线的通路。这样一来，潞王的信心丧失了，整天饮酒悲歌，哀声叹气，有人劝他振作，他说：“石郎真厉害，我的心和胆都跳出来掉在地上了！”【帝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帝忧沮形于神色，但日夕酣饮悲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潞王何以如此悲观绝望？原来他和石敬塘共同作战几十年，深知他的本领比自己强，加上契丹人的支持，又如何不怕呢？他决心作孤注一掷：下令搜集全国的马匹，每七户抽一人当兵，自制武器装备，叫作“义军”。结果也真可怜，共有战马二千匹，新兵五千人，老百姓倒被扰得惊惶不安。这就可以看出，当时的后唐帝国，地域狭小，人口不多，财力贫困，到了很危险的程度。【〔936.10〕冬，十月，壬戌，诏大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谓之“义军”，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陈州刺史郎万金教以战陈，用张延朗之谋也。凡得马二千馀匹，征夫五千人，实无益于用，而民间大扰。】

契丹国王看到石敬塘稳操胜券，于是向他建议：“你的事业一定会成功。你气度不凡，见识高远，真是中国的主宰，我想立你做天子，怎么样？”【〔936.11〕契丹主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赴难，必有成功。观汝气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

石敬塘心中暗喜，表面上多次推辞。部将也反复劝请，他终于答应了。契丹王写好册书（任命书）,叫石敬塘做“大晋皇帝”，还把自己的礼服脱下，披在皇帝身上。在柳林地方建起祭坛，当日祭祀皇天后土，登基即位。【936.11敬瑭辞让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于柳林。是日，即皇帝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耶律德光把皇帝的头衔交给石敬塘，回报契丹国的是割地输财：让出燕、云十六州，每年贡送绢帛三十万匹。后晋帝国改元“天福”，晋国长公主当上皇后，桑维翰和刘知远都升了官。【936.11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己亥，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

公元936年冬天，后唐帝国被石敬塘的后晋所代替，五代从此进入了第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