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餐桌上闲聊,妻子对我说,兰姐要离职了,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婆婆。我听到不禁一怔,为照顾婆婆而离职?我们身边竟然有这么优秀的人,这么好的儿媳妇!兰姐我是认识的,和妻子在一家药店上班,我去药店时和她打过几次照面,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她的体型很精干,很瘦的一种类型,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很勤快的人。
兰姐向妻子倾诉,这次婆婆的病加重了,什么都能吃,就是拉不出来,腹部明显胀大,胀得难受的不行,已经有半个月了。现在她婆婆吃饭都不敢吃了,只是喝点水,身体状况很差。前天去市里大医院去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医生说情况很严重,必须尽快住院作手术,估计肚子里的一截肠子还得截掉,说着说着,兰姐感伤的流下了泪水,老公公身体又不好,自顾不暇,照顾不了婆婆。自己老公在医院上班,请长假是不可能的,况且一个大老爷们照顾异性也有诸多不便。思来想去,也只有我离职回老家照顾婆婆最合适了。妻子听着,站在外人的立场,也觉得比较棘手,给不了什么有益的建议,只能安慰道,你真是个好儿媳啊,为这个家奉献的真多啊。
在同情兰姐的遭遇,感叹兰姐的伟大无私之后,妻子又讲了一件让她义愤填膺的事情。
下午天刚下过小雨,来药店里的人很少。正百般无聊之际,一个昆山本地中年男人端着茶杯走进药店,后面尾随着一个佝偻着腰的太婆。太婆是那位中年男人的母亲,听他言,母亲现在是大便排泄困难,已经有两天没有大便出来了。来买一瓶“开塞露”。对于这类病症,治标是不够的,还需要治本。妻子建议他们买一包调理肠胃、促进排泄的茶叶包,平时泡泡茶喝喝。太婆听的懂普通话,嘴里含糊的嘟囔了一声,妻子没听懂,察言观色,看太婆的眼神,是想要的。遂从货架上取下一包茶包欲递给太婆,这时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抢过茶包,问到,“多少钱?”。“38块”妻子回道。听到38元的价格,那包茶包好像变成了一块奇烫无比的烙铁,中年男子“唉哟”了一声,赶紧把茶包扔回了柜台上,“这么贵”。太婆欲上前看看,被中年男子拦住,并扭头不耐烦的呵斥道,“大便大不出来很正常,在马桶上多坐坐就出来了。”说完只付了开塞露的3块钱,端着茶杯就走了。太婆拿着那一小瓶开塞露,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佝偻着腰尾随着中年男子也走了。妻子见此情形很气愤,“养儿何用?自己人模狗样的端着茶杯,可为自己的母亲买包38元的茶包都嫌贵。”
我没有惊讶,究其根本,身边的很多事情告诉我这个社会是病态的。梁实秋先生在《旅行》中描述当时他对中国社会的观感:我们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愿在家吃青草啃树皮吞观音土,生怕离乡背井后,在旅行中流为饿莩,失掉最后的权益---寿终正寝。而当下的中国,和梁先生笔下的迥异二重天,社会的大变迁,很多人主动的选择了背井离乡,目的没有变化,只是为了吃的好一点,挣得多一点。隐藏在背后还有一点小小的欲望:衣锦还乡---可惜也只有小部分人才能实现,绝大部分在外还只是挣口饭吃。这小部分衣锦还乡的人回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炫富,很少干造福相邻、光宗耀祖的事。
在这种主动的背井离乡的旅行中,中国流传千年,依靠土壤一代一代传承的传统突然失去了维系。每年一年一度的春运大戏,路上暴增的返程者,画面是对家的渴望,其实也对传统传承延续的诉求。只是一年365天,这种延续也只有那可怜的几天。一年里绝大部分时间,传统传承的延续是没有着力点的。伴随这场全民旅行大戏,生活中传统文明传承延续的缺失成为了必然。
易中天教授总结了人类社会文明的三要素:1.哲学---人类思想的荟萃;2.宗教---人类心灵的寄托;3.艺术---人类对万物之美的诠释。我以我的知识面对照了一下,身边的社会似乎不是那么文明了。最基本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已经是一纸口号,更不要谈其他传统的传承了。像兰姐这样的人只是凤毛麟角,真的庆幸这样的人竟然生活在我周遭,在我眼里,她此时好似当下社会文明残存的一丝摇曳的烛光。
记得小时候我躺在被窝里,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想到了死亡,想到这个世界终究有一天会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思绪再次回归到现实,躺在被窝里的我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在那一刻我是怕死的。来到今天,我的思绪已经不再害怕死亡,能坦然去思考关于死亡的问题。面对死亡,不再害怕。“无情岁月增中减”,虽然死亡离我越来越近。因为我知道在我终将要去的那个世界里,那里我认识很多人---我的亲人和朋友,曾经我们是如此挚珍对方。去那个世界,我不会孤单,我不会孤立无援……我想这就是文明三要素中“宗教---人类心灵寄托”的力量。宗教信仰留在内心,落实于行为便是真善美的传承,若只是挂在嘴边,干着掩耳盗铃的勾当,这个社会的风气和秩序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日妻子打电话给我,语气很激动,“你猜我今天买菜路过药店询价看到谁了?”“兰姐?”我回道。妻子很惊讶,“还真是,你怎么猜到是她的?她没回老家。”“你我最近的朋友圈里,能和药店扯上边的,不就兰姐一人吗?”
晚上到家后,妻子讲述了事情的始末,到菜市场买菜路过一家药店,处于职业习惯,便进去看看同种类药品的价位。她们业内称为“询价”,进去一抬头看见当值的营业员竟然是兰姐---她不是回老家照顾她生病的婆婆了吗?怎么在这家药店上班了?适时兰姐也看见了妻子,脸刷的一下胀得通红。看这脸谱变化,妻子一下子明白了。事后分析,兰姐肯定是早找好这家药店了,怕离职原因是跳槽到同行业,被告密到老板那里会克扣当月薪水,于是编了一个“婆婆动手术”的故事。我有些怔然,兰姐能编出这一出,在她心中,她得有多恨她婆婆啊……
大头在旁边也听见我和妻子的对话,我扭头问大头,“等爸爸妈妈老了,排泄功能不好了,你是不是也只愿意买瓶开塞露?”“不,我要带你们上医院。”大头回答很坚决。我和妻子不可置否,将来他会接触到这个病态的社会,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无法预料。但此时他的回答却是我们这个社会所缺失的。
我不怕死,但害怕老去。死后的生活我可以预计,老后的生活却怎么看都看不到边……
2017.4.1日草拟于张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