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两只猫,各有不同的来路。
第一只是在女儿的软磨硬泡之下,去花鸟市场买来的,记得好像是150元钱,黑白花猫,俗称奶牛猫,买时大概二三个月大小,胖胖的,蛮可爱。第二只是妻子在单位的路边捡来的,是最常见的狸花猫,捡来的时候大概刚满月,瘦小干枯,毛刺扎着,有巴掌大小,一副惊恐可怜状。
奶牛猫女儿起名奥利奥,我不清楚起名的原因。但这个名字也不怎么被使用,按照来的先后,我就叫它大猫。后来的,就顺着叫小猫了,没有其它名字。照我的观想,大猫更倾向于自己被唤作大猫。小猫嘛,就没得选择了。
没养猫之前,看到别人和猫啊狗啊的亲密照片,很不能理解,每每嗤之以鼻。养了猫之后,恍然大悟,内心有时不免也对自己有点嗤之以鼻,但已不放在心上了。谁让它们又被称为家猫,与人类相处相伴时日已久了呢。虽是极普通的,但它们已有了一个让我很喜欢的名字:中华田园猫。单冲这个名字,你就不会离它太远。
有一年的暑假,我在外旅游。妻子一人在家,只有两只猫相伴。因是炎夏酷暑,妻子担心把猫热坏了,在上班时把两只猫放到了地下车库中,地下车库在夏天就是一个天然的空调室。哪曾想,下班回来,车库门大开,两只猫踪影全无。原来猫害怕车库这个陌生的环境,在车库中上窜下跳,恰巧车库门的锁不是很牢靠,而猫又是有着神奇的开门本领的,所以,猫就打开了门而不知去向了。要知道,这猫是怕极了陌生人的。妻子顿时有点懵了,觉得这猫肯定是惊恐万状地冲出门去,到处乱跑,极有可能丧生于街上的车轮滚滚中了。妻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电话中只听到妻子说了一句话:我把猫弄丢了。然后就是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是那种伤心欲绝的大哭,夸张一点说,真是如丧考妣。想一想,那时,那两只猫来到家里还不到两年,妻子已视如家人了。这宠物真是不养倒罢,一养就丢不下了。
好在结局并不悲伤。原来,那两只惊恐的猫打开门后,可能是害怕外面穿梭不断的行人,并没有跑出车库,而是就一直龟缩在车库间那些杂物的最深处。妻子在小区内疯狂地转了几圈,问遍了所有见到的人后,毫无结果。又失魂落魄地回到车库,一遍又一遍绝望的喵喵叫着。就在妻子这绝望的喵喵声中,那两只同样是失魂落魄的大猫小猫,慢慢从杂物的最深处露出头来,怯怯地喵喵地回应着。完全可以想见,妻子听到看到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这样的大喜大悲后,妻子再也不敢把猫放在车库,在最酷热的那几天里,家里有人没人都是一天24小时开着空调。
大猫因为来得早一点,加之又是“明媒正娶”来的,在小猫面前气盛了很多,在家里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任起性来,喵喵喵直叫,拖长拉音,声嘶力竭,直到心愿满足为止。小猫呢?可能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又是后来的,在大猫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猫,除非饿极了,才大着胆子叫两声,其余时间乖觉温顺到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书接上回。大小二猫在家中安顿下来之后,就开始了同一屋檐下的共同而不平等的生活。小猫时时处处都想和大猫亲密交往,而大猫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爱搭不理一副嫌弃的样子。有时大猫躺在某处,小猫会颠颠地跑过去,蹭蹭大猫的脸,舔舔毛,大猫要么是无动于衷,要么是起身离去。两只猫碗并排放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吃猫粮时都是小猫先冲过去,大猫就蹲在旁边冷眼旁观,等小猫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慢慢走到猫碗前,开始“进餐”。
大猫和小猫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泾渭分明的。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但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也偶尔有其乐融融的时候。这个时候多半是在夜晚,它们其乐融融的表现就是你追我赶,从一个房间箭一般地蹿到另一个房间,其间根本不走寻常路,遇山翻山,遇岭越岭,每每弄得家中人仰马翻,床被狼籍。每当此时,如遇我一声断喝,小猫便如惊弓之鸟,急寻个隐蔽处卧下,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满是惊恐祈求和不知所措;大猫却讪讪地,尾巴由翘成90度变为一个圈,眼睛斜瞄着我,不情不愿在走开,到一个离我较远的地方卧下。更有甚者,深更半夜,人已熟睡,大小二猫却陡生玩兴,夜晚的漆黑一片黑对它们来说想必就是毫无影响,也许,越是在黑暗的环境里,它们的眼睛越是明亮吧,它们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越床翻被,蹬椅爬橱,把你从好梦中生生惊醒。我一直有一个担心,如果这二位中哪个眼神稍差一点,路线稍微跑偏一点,从我熟睡时的头上脸上走过,岂不是要给我脸上留下点痕迹?但愿这只是杞人忧天。
大小二猫,一白花,一狸花;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在许多地方都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最突出的就是叫声。
大猫音域宽广,声线发达。根据情绪和要求的不同,可以喵出若干种音调音质音高尽皆不同的“猫语”。女儿妻子不止一次地在网上找“猫语翻译”,想一破其中奥秘。相比之下,小猫的叫声就很让人看不起瞧不上。也有可能是小时生活环境过于糟糕,缺吃少喝的,影响了声带的发育。我一直认为小猫在发声上是有残疾的,它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是安静得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在饿而猫碗里又没有猫粮时,迫不得已喵同声,并且喵也只能喵出一种音调来,声音细细弱弱的,憋憋屈屈,底气全无。哪像大猫,叫起来那是一个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而音韵悠长。
和猫相处久了,我对猫的“处世之道”也略有所悟。我觉得猫是本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和人类相处相伴的。猫对人是有依赖感的,但它不会离你太近,也不会和你太亲密的玩耍。我在家呆的时间比较多,我就发现,我在哪个房间里看书,大猫就会选择在哪个房间的门口或什么地方趴着。饿了或者渴了的时候,它会来到你的腿边来回的蹭,尾巴高高竖起,拂着你的裤腿,喵喵地叫着。你若不理它或者喝叱它几句,它就会默默地走开,在你不远的某个地方趴下。困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睡了,如果不困,它就那样聚精会神地看着你,静静的。如果你碰巧看了它一眼并和它打个招呼,它也会淡淡地作个回应。
经常让我有点感动的是,在我沉浸在书本中而不觉时间流逝的时候,偶尔眼倦抬头,就发现大猫就卧在我的不远处,或是在某个椅子上,或是在某个角落,但一定是能看到我的地方,它就那么静静地卧着,看着你,恋着你而没有一丝打扰。我没有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读书,但我有一种感动,一种相依相伴岁月静好的感动。
猫静的时候比动的时候多。偶尔兴起的时候,它更愿意自己蹦上蹿下的,也不会选择和你玩在一起。至多它会来到你的身边蹭蹭你,求得你的一下两下的爱抚,但它只喜欢你摸它的头,绝对不让你摸它的屁股。也许猫们是这样想的,我可是老虎的师傅,徒弟的屁股尚且都摸不得,老师的屁股当然更是不可以随便摸的。
在家里的几个主人之间,大猫和小猫也会作出选择,区别对待,选择的根据应该是双向的,一是看主人对它的态度,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选择之后,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态度。就亲密度来说,大猫与我的亲密度远高于和妻子,这里面的原因稍后再作分析。而小猫正相反,一直腻着妻子而对我敬而远之。小猫也许记得自己被从路边捡回来之前的悲惨生活,记着那个把它从路边捡回来的人,也知道那个把它捡回来的人是对它最好的人。每每妻子上班去后,家中剩下两只猫和一个我。这个时候,小猫就倍感孤单落寞,安静地趴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妻子下班,才会出来围着妻子的腿蹭上几圈。晚上,妻子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或是绣十字绣,小猫就卧在妻子的身边,过一会就硬是要爬到妻子的腿上,用头使劲地蹭妻子的手,求得妻子的一番抚摸,每每弄得妻子无法做活。小猫是算定了妻子不会打它的。猫的听力实是惊人,我家住五楼,每次我都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看到小猫从某个地方出来,在门口凝神细听,一副兴奋的样子。未几,我就会听到妻子的脚步声和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女儿呢?因为上学读书的关系,女儿和两只猫的相处时间不多,又不负责猫的吃喝拉撒,导致两只猫对女儿也是爱搭不理,视之为可有可无的存在。晚上或是周末,女儿每每喜欢把猫抱在怀里,亲亲弄弄。大猫对此是不情不愿,甚而奋起反抗,挣脱而去。小猫不敢反抗,但以麻木漠然无情表示内心的不满,弄得女儿索然无味,弃之而去。高中毕业,女儿离家读大学之后,曾说过担心爸妈在家里只关心两只猫而把她冷落了,更担心离家时间长了,大猫不再认她。每次视频聊天,首要之事是看大猫小猫,但每次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在手机里对着大猫小猫叫个半天却不到两只猫一声的回应。
我觉得,大猫对于家中三个主人的身份和脾气是有着清楚地认知的。它知道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惹怒了我会招来一顿好打;它亦知道妻子最多只会大声喝叱它几句而不会对它动手;它更知道女儿是个小孩子并且喜欢它也从来不会打它。基于这样的认知,当大猫情绪低落时,如果女儿惹了它,它会对女儿龇牙咧嘴毛发直竖地发出“嘶嘶”地威胁声,不止一次,女儿走过大猫躺卧的地方,无意中碰到它而被“严重警告”过。为此,女儿常到我这来告大猫的状。对于妻子,大猫不高兴时也是爱理不理的,妻子喵喵地呼唤它,它都是眼不睁尾不摇,全当作没听见。而对于我发出的招呼声,大猫很少没有反应。很多时候,当大猫喵喵乱叫撒泼耍赖时,妻子女儿都对它无可奈何,只有我一声断喝,它才可能收敛起来,灰溜溜走开。
有一件事,最能证明大猫对人的选择性态度。猫最喜欢最常做的一个动作就是伸懒腰。我闲来无事,会两手轻轻掐住大猫只两前腿根部把它提成站立状,然后让它伸个懒腰,十有九次,它都会很配合地努力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有时努力得都发出哼哼声。而每次妻子想学我一样让大猫伸懒腰时,十次有九次,大猫都会坚决地不配合,坚决地不伸懒腰。更有甚者,当妻子连哄带骗加威胁都无法让大猫伸懒腰之时,这时只要我两手一把把大猫提成近直立状,说声伸个懒腰,大猫必会言听计从,很配合地伸一个。每至此时,妻子都会对着大猫痛骂,说大猫没有良心,说自己天天给大猫铲屎喂食而大猫对她竟是如此地不屑。大猫呢,毫不为意,无视地走开,自去找一个地方玩乐去了。
暑假我一人外出旅游,妻子打电话说大猫在家郁郁寡欢,对人爱搭不理的,趴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一天也听不见喵一声。完全不像我在家时音韵铿锵地喵喵乱叫,要钻床入柜,上天入地。这种情况持续三四天方才有所改观。
猫的眼睛纯净得让你怀疑人生。
如果世界真如佛教所言,万事万物都有前世今生的辗转轮回,那我每次对视大猫的眼睛时,我都相信大猫和我是前世的相知。这也许只是我的胡言乱语,但那种感觉是那么真实深切。会有那么几秒到十几秒,我看着大猫的眼睛,大猫也就定定的瞪着我,眼神丝毫不回避不闪烁,就那样直直定定地看着我,黑眼珠浮在有点土黄色的衬底上,晶莹透明,近在咫尺,而又感觉它深邃到无限遥远的过去和未来,让我觉得那里有无限的内涵,又似乎纯净得一无所有,无论是有还是无,都让我感觉绝望,一种想去理解想去探知但又清楚地知道没有可能的绝望。在这样一个时刻,我都真的在想,真真地相信,大猫肯定是我前世的相知,但因为某种原因我们错过了,所以它辗转为猫,今生来到我的世界,以如此澄明纯净的眼神告诉我,告诉我我们前世的缘分。
除了我们对视的时刻,还有那些大猫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却专心于事而没有注意到它的时刻,我都以为大猫是在静静的回忆着我们前生的点点滴滴。我经常在妻子面前笑言大猫在暗恋我,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有我几分真实的想法。
看到我这样说,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认为我矫情,但请不要怀疑我的真诚。并不是对每一只猫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比如对我家的小猫,我们也有对视的时候,但却没有和大猫那样的感觉,和大猫比起来,小猫和我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人和猫之间,也是讲缘份的。
在大猫刚刚来到我们家,还是一只“小大猫”的时候,我曾经近乎残忍的虐待过它,现在每每想来,都心生愧悔。
那是刚从市场上把大猫买回家的一周里。那时候我和大猫还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夜里我给大猫划定的睡觉范围是阳台,我把通向阳台的门关上,在阳台上放了一个垫子,那就是大猫的“床”。熄灯睡觉后,很显然,大猫不愿意在阳台上休息,于是,在阳台上“喵喵”地叫个不停,还哧哧有声地抓着关上的门。我先是喝斥了几声,“喵喵”声没有了。可没有五分钟,又开始了“喵喵”地叫“哧哧”地抓。我拿着苍蝇拍来到阳光,照着大猫的屁股身子“啪啪”地打了几下,它于是躲到角落里不敢出声了,我又警告了几句后便回床睡觉。刚躺下没有两分钟,“喵喵”声又起。我又拿起苍蝇拍狠狠地打了它一顿。如此反复,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当“喵喵”声再次响起时,我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来到阳台之上,一手抓住大猫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那时它还很小,提在手里轻若无物。现在它已十几斤了,一只手根本提不起来。我一只手怒火万丈地把大猫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拖鞋,对着它的脸和嘴,“啪啪”地打了两下,每打一下,说一句我让你叫!我让你叫!我让你再叫!我当时真是被这个小东西的倔强给气疯了,才会如此的打它。
说心里话,我现在想起来,还似乎能感觉到那种疼痛,那种鞋底打到嘴巴上时的痛。但那时一是没有感情基础,二是夜已深,我实在被大猫气疯了。我当时没有任何的怜惜,只有怒火。大猫被我这样打了几下后,不敢再叫了。我把它放在垫子上,还恶狠狠地警告了几句。这一次消停的时候好像比较长,反正到我睡着的时候没有再听到“喵喵”声。但第二天早上,我还是被“喵喵”声惊醒了。又是一顿打,然后天就亮了。
这样的晚上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渐渐地,大猫的领地不断扩大,从阳台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的地上到床上,又从床上到被窝……在我们这个家里,大猫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君王,只要它想去的地方,它都可以随意。有些地方,比如橱柜的最上层,靠大猫一已之力无法到达,大猫就冲着我或妻子“喵喵”地叫着要求帮忙,如果你不理它,“喵喵”声会由小到大,由缓到急,由温婉到愤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可以充耳不闻,但妻子和女儿就不行了,只要大猫冲她们叫上几声,那几乎是有求必应,无所不从的。
大猫,已逆袭成功,为王作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