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5日晚上7点,奔波了一路,我终于到家了。
爷爷还是那一丝温和的微笑,化开了我一身倦怠。别误会,我爷爷可不是一个和蔼的老头,他只对我这么笑,刀刻般立体的五官,如富士山上的积雪化作潺潺春水,铺撒世间。
天色早已被黑色浸透,他略显责怪:你怎么才回来?
哎呀,高速车没有了,我坐的低速,跑的特别慢,还堵车了。
行了,快让你奶奶把菜热热,吃饭吧。
好。
家里的时光总是像西洋画里的黄昏一样,沉沉地静止着。我家在一个小镇子上,人们悠闲安逸,街上人流嘈杂,我和我爷爷就坐在门口看着人们忙碌。忙着吃饭,忙着买衣服,忙着哭,忙着笑,忙着忙。
上午10点,照例和我爷爷穿过忙碌的人群,去我家东边不远的一个棉花厂。他并不做工,只是去寻老友。阳光剪开树影,撒在树下几位老人的棋盘上,我爷爷蹲在一边,嘬着烟卷,若有所思地看着棋盘,遇到下棋的两位老人拌嘴时,他哈哈一样,刀刻般的面孔再次春暖花开。
棉花厂旁边有一个水塘,水很浑浊,但不臭。他喜欢带着我坐在河边,把河边的土捏成一个团,然后扔到河里。我老是捏不好,土团还未入水就在空中散开了。我不服,嘟着嘴看着他捏,还别说,捏的比我结实多了。噗通!清脆的入水声,我要他给我捏,我投。他还是嘿嘿地笑,答好。一声声土团入水的声音,水花渐开了安静的水塘。我们就这样,一声一声的,把时光投走了。好无聊的游戏,但是,我真想天天玩。
齐航,你啥时候回开封?
明天吧,明天就周末了。
元旦还回来不回来?
不知道呀,看情况吧,放假了我就回来。
那你回来吧,也不远,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好。
家门口的106国道翻新,剩了好多柏油,他给我做了一个小陀螺,也给我哥做了一个。我哥把它转的带风声。我的就是转不起来,用鞭子抽几下,陀螺就不转了。他在旁边看着我笑,哈哈哈地笑,插着手,不教我怎么玩。我气得鞭子一摔:小哥不伺候了!
他会做好多东西,各种小玩意儿。他房间里挂的一个风筝好像就是他自己做的。
他对我总是那么溺爱,别的人只要有一点让我受委屈,他总是第一个冲到我前面,目眦俱裂。对所有人都是,我像是一个小皇帝一样被守护着。还有啊,他生气来特别特别吓人!但他没有对我生过气,只为了护我对别人生过气。
齐航,你啥时候才能长得和你哥一般高呢?
哎呀,快了快了。
哈哈哈哈,那你快点长啊。
……
收拾东西,准备回开封了。
齐航,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到地方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好好好,知道了。
元旦节记得回家。
放心了,我知道了。
……
……
爷爷,元旦节,我回家,你能看到我吗?
可能见不到了吧……
那年,你检查出来食道癌,我初二,半年后你就永远离开我了。
2011年,瓢泼大雨,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整个学校都淹了,积水到了膝盖。
你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里人遵照你的遗愿,不让告诉我,怕耽误我学习。
爷爷,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连续三天的瓢泼大雨,从第一滴雨下落我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喜欢雨,便给我下了这么久,三天后,你出殡。家里人给班主任打电话,让我回家。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你去世的那一秒我就知道了,能瞒我三天吗?
你怕我耽误学习,不让我知道。我怕你伤心,装作不知道。
我趟着水回家了。任凭别人给我穿戴上白帽孝服,一句话没有说,也没有哭。别人说我是不是吓傻了,怎么会吓傻呢。有一种话是自己说给自己的,有一种泪别人是看不见的。
怪不怪?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这时候突然停了,你还说这雨不是你下的?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几百米,哀乐震得人心惶惶。你说,你说你脾气这么坏怎么有这么多人来送你呢?难道,大家都像我这么爱你吗?
黑洞般的大坑,我看着你走进去。爷爷,你啥时候回来呢?
外面的人哭天抢地,我就跪在那,一声不吭,听你给我说话。
其实,你并没有走,只是从我睁着眼能看见,变成了我闭着眼能看见。
每年都是我和我姑姑去给你烧纸,她一直在和你说话,我还是一句话没有,用一个棍子挑拨着火种,怕灭了,怕你收不到我的话。有些事不信不行,我和姑姑去烧纸,每次回来我脸上都有好多烟灰,姑姑脸上没有。可能我站在风口吧,可能每次我都站在风口吧。我妈让我去洗了,我总说等一会,因为我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对了,那个棉花厂那就拆了,盖成小区了。那个小水塘,早就干了。那个陪我捏土团的人,早就不在了。
我不抽烟,但我不讨厌闻烟味,因为能想到你。
爷爷,我元旦节回家啊,你等我啊。
我和我哥一样高了,你看到了没?
我想你了,你知道吗?
你的小孙子: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