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座城市令你念念不忘，大抵是因为那里有你深爱的人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这年冬天初雪时，我因参加画展又一次坐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穿过华山的隧道，经过秦岭的绵长，缓缓地进入古城。往事并没有像掠过眼睛的风景一样后退，而是像旧友一般和我邂逅。

耳机里还是那首几年前百听不厌的陈奕迅的《背包》，身边正躺着张子阳4年前用过的画包。时光没有在青春里停过，却依然新鲜如初。

一

秦岭蔓延，树木森森，像是我的秘密郁郁葱葱。看着眼前景色，进入隧道，被黑暗笼罩也觉得安心。

那年的艺考似乎特别匆忙，每个人都忙着为自己的未来做最后的冲刺。我留着齐耳短发，这样可以节省早起洗漱的时间用来看书。

将要专业考试的前几个月，有的人在校外报了美术辅导班，有的人已经向班主任请假，订好了去西安这座离我们最近的有着国家重点美院的城市。张子阳就是准备去西安加强美术专业里的一个。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显得格外好看。午餐时间，总有隔壁班的女生给他送爱心便当，而我除了低头走路，甚至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我软磨硬泡想去西安，可当老师的爸爸没有同意我的提议。

就这样，在一个周一的早上，我看着那个靠窗的空位置，第一次觉得原来离开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昨天他还给我打电话问关于数学的难题。想象中无数次的对话变得顺其自然，心情像刚打开的橘子汽水一样冒着气泡，时间缓慢，明明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却觉得闪着暖心的光。

有时我会收到张子阳寄来的明信片，在古城墙下雨后清晨的天空，像洗净抻熨平挂起的白衬衫，他的背影有种让人想拥抱的冲动；大明宫里高大的梧桐树枝枝相依，他明朗地对着镜头微笑……

日子一天天走过，夹着甜味，我在日记本里写：“你的天也蓝，云也轻，树叶中透出清凉的光；你的黄昏澄澈可爱，晕染了天空，点缀了云；你的空气温润，装满自在的小水汽。”日常里拾起的小幸福，慢慢膨胀充满心房。他说大雁塔每天的音乐喷泉吸引着很多游客的观看，也说鼓楼的美食是世上最好吃的，还说美院的风采你真该来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向往着西安那座古城，向往他所说的一切，而我嘴上却说最想去的是有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的青岛。

二

那个深秋周末，我还是坐上了去往西安的火车。火车站里熙熙攘攘，而他是我心里的一团温暖，看到他站在明信片里见过的城墙下面等我，当时我就想，就这样吧，我们都留在这里吧。

站在城门下，头顶是金黄叶子的橡树，空气中有着羊肉泡馍和糖炒栗子的味道。樟子松由绿而黄。这里的秋夜已有了冬的寒意，但我心里暖暖的。

我们去回民街吃小吃，他不能吃辣，却陪着我把各种辣的美食扫荡一遍，在鼓楼下我们肩并肩合影，秋日的阳光从一个街落蔓延一整条街上，就这样和他一起走着，不说话就很好。

后来，他带我去所在的美术辅导班和班里也在这里的同学见面，那个辅导班在一个种着桂花树的院子里，明明过了季节，有几棵还开着几朵花，香味在空气里弥漫着。

我们决定和班里其他也在这里的同学一起去爬华山，看一次日出。于是，我们结伴出发，

爬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着周围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真想唱一首歌。

天渐渐黑了，越接近山顶，空气就越稀薄，也感觉到了冷。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这时，张子阳从包里拿出零食，准备在野外聚餐。那个夜晚大家都围坐在草地上，聊梦想，看着星星大声唱歌，虽然没酒，我却觉得微醉。

那一刻，空气清新，星空明朗，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我眼中的美好，是微凉的风和拂过树梢的轻柔。

第二天清晨，叶子盛着露水，空气里有薄雾，阳光穿过白桦林，一切便清透温暖起来，偶尔听得见鸟鸣或树叶在“哗啦啦”响。

回来后，我们还徒步去看秦始皇陵兵马俑，像极了一场无所畏惧的流浪，不在乎意义。这一场徒步旅行该以秋天的颜色收尾，茂盛的木丛，秦岭山脉，野草轻抚。喜欢他，喜欢和他一起走的路，这段经历好像自然而然地充满了轻盈柔和。

回学校的时候我就感冒了，可能因为华山那一夜的冷空气，也可能是我想让自己在快乐的时光里多一份纪念。

三

几个月后，冬天的艺考就开始了，那些在外面学习的同学都陆续地提前回来，准备文化课考试，这些人里面却没有我心心念念的张子阳。

将要考试的前一天下午，我去画室拿忘在教室里的专业书，途中遇到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第一次见张子阳领外校的女生来学校。我纳闷着，走到画室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画包，心想肯定是他回来了。

我跑进去，看到张子阳正在我的位置看我的画，于是便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正准备拍他一下，吓他一跳，谁知他转过身揉着我的头发说：“傻瓜，洗发水的味道已经出卖了你。”我一下子脸红了，缩回了手。他身边站着一个模样清爽、留着长发的高个子姑娘，这就是那几个女生口中说的外校女生吧。

他笑着对那个女生说：“忘了介绍，这位就是对你说过的我们班的文化课和专业课学霸——杜校草。”

我心里嘀咕着明明是杜筱筱好嘛。那个女生甜甜地说：“你好，我是温甜。”

多么甜的名字，声音也很好听，老家是张子阳说过的那座有着文化底蕴的西安。我是他口中的“杜校草”，一个假小子而已。

四

喜欢一个人是青春里最奋不顾身的一件事，而我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拿走张子阳的画包。那天从画室里出来，我顺手拿走了他的画包。也许是因为阳光太温柔，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太酸。抱着他的画包，似乎他和我真的就成了最亲密的人。

那之后，我依然在日记里写着与他的对话，也会在早读时假装不经意地扭头瞄一眼他在干什么，有时会正好撞上他抬头看黑板的双眸，我赶紧转过头大声读课文。年少的勇敢是那么微不足道，就这样捂着喜欢装在心里，生怕被人发现。可心已经低到尘埃里，不止开出了一朵花。

我更笃定地要报考西安的院校，即使不是美院，我也要再去那个城市走一遭。看完张子阳看过的风景，听他听的歌，在有故事的街角写下“好久不见”的字迹。

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问张子阳报的哪里，虽然也想确定这个答案，又害怕他说。因为明知道这个答案和我无关。我毫不犹豫地写下西安这座城市的院校，在日历上圈着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我要静静地等，等他明白我的心，等在西安与他相遇，等着和他一起并肩走在鼓楼下看古城的良辰美景，在华清宫里畅聊古典情怀……

最终，我如愿被西安那所院校录取了。我到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把渐渐留长的头发用蝴蝶结系起来，穿上买了好久却吃泡面个，从没上过身的百褶裙，期待着去取通知书时能遇见张子阳。

那天，天气很热，我在门卫室里等到日落，却没等到张子阳。我告别门卫大爷要走的时候，他突然说：“你们班本来可以考西安美院的那个同学太可惜了，是叫张子阳吧？昨天来取通知书，原来只考上一所青岛的学校。”

天空贴着洋葱皮般半透明的薄薄云层，转眼就被风吹散了，辣辣的感觉让我想流泪。

原来，我们悄无声息地把对方的向往变为自己的向往，却毫不知情。

五

我来到了这座城市，在张子阳曾短暂住过的城市生活了4年，走很多路，看很多风景，与很多人擦肩而过。这里有他走过的城墙绿林，也有桂花飘香，只是没有他。

我喜欢早春的西安，一眼葱茏抹了胭脂，空气充满了水汽，是冬去春来的诗情画意。忽然开始想念家乡的早春，一定是清凛又透彻的吧，河水或许融化了，冬日里沉睡的树木也醒来了吧。也许生活原本就是一幅幅琐碎风景组成的，春去冬来，夏花秋叶，生活果然还是缓慢而悠长的过程。

每次从家到火车站，看着那伟岸的古城墙我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说：“西安，你是我青春的指环。”

后来我才知道温甜只是张子阳的远方表妹，也知道他特意在班级联系本上找到了我家的电话号码。4年的时间，青涩的往事不再提起，我们也从少不谙事到了可以如好友般平淡地讲起旧事。

有一次张子阳在给我寄的明信片上写：还记得我丢失的那个背包吗？包里有一张我偷偷画下的你的侧脸。

我内心早已无比兴奋，嘴上却说：“我还留着那个画包。”我给他写信，如果文字也能传递声音就好了，我现在说话的语气，像空气里舞蹈着的尘埃一样欢快。

这里的桂花树和初见时一样，阳光落在毛衣上，能够温暖到心脏。你看，我把好的记忆留下，把热爱的东西放进生活里，于是寒冬和孤独也成为自由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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