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个婚,掏空一个家。”这句流传于中国民间的俗语,如今已成为许多适婚男性及其家庭面临的真实写照。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现象是,在婚姻缔结过程中,男方家庭通常需要承担婚房、轿车和一笔不菲的彩礼钱。这种沉重的经济压力,叠加当前经济下行的宏观环境,正将越来越多的中国男性推向“躺平”的境地——一种对传统婚姻责任主动或被动的放弃。这并非单纯的个人选择,而是一系列社会、经济因素交织下的结构性困境的集中体现。
一、 独一无二的“婚姻门槛”:数据下的彩礼与房产之重
放眼全球,鲜有国家和地区像中国这样,将如此明确且高昂的经济责任制度化地附加于男性在婚姻中的角色上。
首先,彩礼的数额令人咋舌。根据“谷雨数据”发布的《2021年结婚彩礼新规》调查,全国彩礼金额分布极不均衡,但高昂地区比比皆是。例如,浙江省的平均彩礼金额高达18.3万元,黑龙江省为15.2万元,福建省则达到13.1万元。这仅仅是彩礼现金部分,还不包括金饰、酒席等开销。在一些地区,彩礼甚至有着“万紫千红一片绿”(数万张五元、数千张百元钞票)的说法,金额动辄数十万。相比之下,大多数西方国家并无此类强制性礼金习俗,婚姻的经济基础更多由新婚夫妻共同构建。
其次,房产已成为婚姻的“标配”。根据贝壳研究院发布的《2021婚房消费调查报告》,超过74%的受访者认为结婚时需要准备婚房。而中国的房价收入比(住房价格与城市居民家庭年收入之比)已畸高。上海易居研究院报告显示,2023年全国重点50城的房价收入比均值为12.4,这意味着一个普通家庭需要不吃不喝12.4年才能买得起一套房。在深圳、上海等一线城市,这个数字甚至超过30。购房的首付和后续数十年的房贷,是压在男性及其家庭身上最沉重的大山。
二、 经济下行与“躺平”的逻辑:当奋斗失去意义
当传统的婚姻路径需要跨越如此高的经济门槛时,宏观经济的波动便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近年来,中国经济增速放缓,结构性调整带来不确定性。青年失业率曾一度高企(国家统计局数据曾显示16-24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超过20%),职场内卷加剧,但收入增长却未能同步。对于许多年轻男性而言,他们发现即使付出加倍的努力,距离“有房有车、彩礼备齐”的结婚标准依然遥不可及。当目标与现实之间出现巨大且难以逾越的鸿沟时,“奋斗改变命运”的叙事便开始崩塌。
于是,“躺平”作为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抵抗方式应运而生。其核心逻辑是:既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社会预期的“成功”标准(尤其是婚姻标准),那么不如退出这场游戏,主动降低欲望和消费水平,以换取个人生活的轻松和精神的安宁。不买房、不买车、不结婚、不生子,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和社交,成为一部分男性的现实选择。这并非懒惰,而是在特定压力下的一种理性经济决策——避免进行一项注定亏损的巨大“投资”。
三、 “躺平”背后的深层反思:是个人问题还是系统性问题?
将“躺平”简单归咎于当代男性缺乏责任感,无疑是片面且粗暴的。这种现象背后,是深层次的社会结构性矛盾:
1. 传统观念与现代经济的冲突: 中国社会仍普遍残留着“男方应主导经济供给”的婚恋观念,这与女性意识觉醒、要求平等地位的时代潮流本已产生张力。而高昂的彩礼和房产要求,更像是将这种传统责任进行了货币化的极致体现,并将其与家庭面子、社会认同深度捆绑,使得婚姻异化为一场经济竞赛。
2. 社会保障体系的不足: 在高福利国家,完善的医疗、教育、养老体系减轻了个人对未来的焦虑,婚姻的经济基础压力相对较小。而在中国,房产和储蓄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自我保障”的功能。结婚需要买房,不仅是安居需求,更是对未来安全感的投资。这种巨大的预备性储蓄需求,抑制了当下的消费和婚育意愿。
3. 代际剥削的加剧: 一个年轻人的婚姻,往往需要掏空父母一生的积蓄,甚至背上沉重债务。许多男性不忍心看到父母晚年生活品质因自己的婚姻而大幅下降,这种道德和情感上的负罪感,也促使他们选择“躺平”,以中断这种代际间的财富剥削。
结语
中国男性的“集体躺平”,尤其是对婚姻的回避,是一封用行动写就的“控诉书”。它控诉的不是女性或婚姻本身,而是那个由畸高房价、攀比性彩礼、固化的传统观念以及经济不确定性共同构筑的、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当通过个人努力实现安居乐业这一基本人生路径变得异常艰难时,选择“躺下”便成了一种无奈的自我保护。
解决这一问题,需要的是系统性的反思与改革,而非对个体的指责。如何推动婚恋观念的现代化,摒弃陋习;如何建立更加健康的房地产市场,实现“住有所居”;如何提升社会整体保障水平,减轻年轻人的后顾之忧——这些才是让年轻人,尤其是男性,愿意重新“站起来”,对婚姻和未来充满希望的根本之道。否则,“躺平”就不仅仅是一种个人选择,而将演变为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