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佬爷’者,儿时乡邻也,因其年纪姓氏与外公同,弟兄行三,故称之。我认识老人家时他已是耄耋之年,苍颜白发子嗣众多,祖孙三代同堂十几口人住着五间正房并三间下屋,可谓乡村草莽中大户。听母亲说,‘三老爷’祖上也是闯关东的,在白山黑水辗转迁徙最后落脚在这地肥水美的辽河岸畔。是村里不多的几个老户,很有威望的。
我记忆中的‘三老爷’:身材高大稍有驼背,一袭黑衣满口胡须,手里总是捏着一根古铜色长烟杆,拄着拐杖,黄昏时俨然站在自家老屋庭中央,看孙男媳女出出进进,盯着鸡鸭鹅畜是否上架进圈,轻易不言声,待一切妥帖后,慢悠悠转身推开蓬门踅进阴郁老屋,庭院中空剩着炊烟缭绕、、、
那时我家刚造好新屋,与‘三佬爷’毗邻;父亲是教书匠,不谙农事,春种秋收种种就跟着‘三老爷’家学做,各种应季的菜子随手的农具也大都是‘三老爷’借济,农忙时,他经常踱道我家园里,教父母亲如何稼种,有时就干脆隔墙喊过家人帮忙,我那时十岁不到,见老人过来就搬个小凳给他做,或端碗水给他喝,他笑眯眯看着我,拍拍我脑勺,没有话语,我在他河水般深厚目光里幸福的像一条小鱼。
‘三老爷’花白胡子里长满了故事,那时侯没有电视就连‘电匣子’也很稀奇。漫漫冬夜我就和他的几个小孙子围坐炕上,一边帮他培着火盆一边央他讲古,我最爱听的就是“薛礼征东”。说古时候有个大将叫薛礼,一次在行军途中发见一个幽深地洞,众人皆惊讶,就怂恿薛礼下去探究竟:结果遇到仙人,被请吃牛马一样的东西,回来后就有了“横推八匹马,倒曵九牛回”的神力,之后勇冠三军封侯拜相。我于是便多次到郊外中空的大柳树下向里探望,探望,可除了几只黄鼠狼并没有发现形似牛马一样的东西。
乡村的夏夜,流萤闪烁蛙声如潮,和天上灿烂星河闹成一片。‘三老爷’常常和村中几个老者坐在村中央的小石桥上纳凉,我和小伙伴们就在近处燃起几堆烟火,帮他们驱蚊,然后就听他们讲哪过去的故事:老人说刚来这里的时候,到处都是没头的芦苇齐腰的蒿草,沟壑纵横泥淖遍布,他们就着地势开出一块块田地种出了粮食扎下了脚跟,幸好这得土质相当肥沃,种子扔下去就长,渐渐就有慕名而来的人家。那时候野兽也多,‘三老爷’说他就见过这么大{他两手划开一尺来宽}的一只青蛙,还逮过一只火炭一般红艳的火狐狸,哪皮现在还做护膝用。
闪闪的夜火勾勒出老人们版刻般沧桑的脸,我的思绪也随着袅袅的烟雾被牵出很远很远、、、
‘三老爷’在他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时候,突然静极思动,要去鞍山串个亲戚,还说要看看鞍钢,子孙们顺了他的愿。可不幸就在这行程中出了车祸,客死他乡。儿孙们含泪把他运回埋在村头大柳树下,叶落归根。
前不久,我思乡心切回了一趟老家,那里以没有一户人家,变成一片河漫滩地,我努力循着尚未改道的河堤找到老家房身,静默良久,对面就是‘三老爷’家曾经红火的大院,我虔诚跪下焚香叩首,泪眼朦胧中依稀现出‘三老爷’夕阳中俨然立于庭中的身影、、、
喔,我的悠悠往事,我的至爱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