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是我和哥最亲的人,我在这里记录了哥最近的一次出行。
他在盐城坐火车到淮安,那里的一座小镇,一个古老的旧祠堂。那里的人姓“王”。
早上八点半,他下了火车,省去倒车的一系列步骤,他的确在这时候站在了一摊丧事用品前。
哥计划好了一切步骤,他从莫名的渠道了解到需要焚香。他在摊前反反复复地看,有各种颜色的丧花,有用来烧的纸和钱,还有一种由船样金元宝堆叠而成的“摇钱树”,三十厘米高,没有发现可供祭拜的香。
他到摊边不远的一家超市,在那里用一块钱买到了一枚打火机。他询问了店员,问是否有香,店员摇摇头。他将沉重的“探路者”放在一箱牛奶上,包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几本书,一瓶矿泉水,一件风衣。哥另把常带的经典卷在它经常依赖的鼠标垫内——这块鼠标垫将大祸临头了!
在店内四处看了看,哥漠漠地回到了摊前。这时迎面来了一名瘦削身材、面色泛黄、额头饱满的女人。
“这个白色的花多少钱?”
“一支五块。”她接着说:“一束八支,四十块。”
“我要白色的,八支。”
女人拿给了他八支——从那插着黄花、红花的带孔的塑料架里拔出来,一边疑惑地盯着哥。
他?一个人?
“这种纸多少钱?”哥顿了顿:“还有这种。”
“钱都是一块一条。”
哥欢喜起来,拿了一种金灿灿的“冥币”。
“这种捆起来的黄纸五块一条。”
哥惊诧于两种纸价格的偏差,又陷入深深的忧愁中。
他看中了八支淡白忧伤的花,一条若干元冥币,一叠令人窘迫的纸,最后拿了那种由纸元宝堆叠起来的“摇钱树”。
女人和店员感到很奇怪,少算他一块钱,把最后的摇钱树给了他。
是啊!这样一位年轻的小伙,穿着淡蓝色连帽薄布上衣和黑色紧身裤,一只手攥着一大束溢满光华的白花,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身侧,背上是一只厚重的大包——他的日常起居全靠这只包,现在他又添上了一只黑色塑料袋。他把打火机扔在了上衣右口袋里。
哥拿起那本每天要陪他17个小时的书,将裹着它的约15寸的鼠标垫单独拿出来。
过了一会儿,女人补充说:“我们这里都是没有香的。”
他将书和鼠标垫分别放好。哥抚了一下包,让它更舒服地趴在他的背上,他们还要度过接下来的5个小时呢。
哥从摊位旁走出来,现在是他自己的时间,他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他竟幻想自己已经死掉,,他把这种东西叫做“屍”。
黑袋子中现在是一株摇钱树, 两种纸,一大捧天使般的白花。他用左手从袋子里拿出“白牡丹”,握在手上,下面又牵带着提上黑袋子。哥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远人的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上面挂着白色耳机。他身上所有珍贵的东西几乎都是社会馈赠的,他早在来到那个摊前就十分窘困了,现在他几乎身无分文!
不过他可不会思考着什么钱啊珍珠什么的。他是一只僵尸,怎么会思考?
现在哥意外地走到了奶奶家门前的那条水泥路上,这条他五年前需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就这么轻松地走完了。
哥怀着沉痛的感情走向那片墓地。可是作为一只“屍”,他是没有感情的。好了,让他来演绎吧!
哥反复地在周围走动,他可以一眼就确定这就是太奶奶的那片墓地,甚至他也可以一眼就发现那个不怎么高耸的、距稻地入口十几米的土丘,它就是太奶奶安息的地方。
他的记忆那么地清楚,以至稍加思索就变得模糊。
他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他来不及悔恨。他确定了几件不能确定的事:第一,他无法确定这就是埋葬太奶奶的那片墓地;第二,他无法认出来哪一个才是太奶奶的坟,这里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坟墓;第三,他好像体察到了一些不太“雅观”的事。
他在太奶奶的墓地呆了三个小时加三分钟。
哥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太奶奶的墓地,他来不及多思考,他疏忽了冥思苦想还有为太奶奶建立浮雕。他继续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坐在树桩上,将黑袋子放在树桩旁的灌木丛里。他确定了周围有五个墓符合他的第一选项,他背着包耐心地去一一探寻。这是太奶奶的墓!怎么可以寻错?如果可以,甚至他想把墓地的周围都好好修缮一遍。
第一个墓光秃秃的,第二个墓上面插着两只花,第三个墓有一块墓碑——这就方便些了,第四个墓高高大大,就是有些远。第五个墓从哪个未预料的地方冒了出来。他敏锐地追踪到了第二个墓,这个墓上插着一红一黄两朵花,位置与他预料的差不多。
他立刻怀疑自己被蒙蔽了,旁边是一个更适合的墓,它的位置距路口更贴切些。哥背好包,他的帽子从未摘下过,它将他包得紧紧地。他来到第一个墓地,慢慢蹲下来,手慢慢地耷拉下去,不经意地触到了地。他就这么蹲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他将他的世界换成佛光普照的模样。哥怕惊扰了其中的亡灵,他要寻找的是自己的祖先。他吐露出不清的话语,为它祷告,希望别人家的祖先莫怪。
他蹲在第二个墓前。这是一个完好的生长在农村的墓碑,它并无多少光整。哥慢慢地凑近,他估摸了一下太奶奶的去世时间——四年加七个月至五年,墓碑上是二零零二年,决不对。哥默默地告诉自己要有点人性,他再次在这里蹲了十分钟。
寻墓的最后十分钟,他再次确定了一下他所面对的问题,最终他初步决定:先选出太奶奶的墓——正是那插着花的较小的坟。然后在头脑空白时再走回去探查,是否走错了墓地。
哥耐心地算了从田埂起点到与记忆中的坟墓的大致距离。再分别耐心地算了墓中心到田埂的距离,分别得到在1.7~2.7米与2.5~3.5米间。这是一个选择题,两个选项,选错了会大逆不道。他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不确定。
让我们一起祈祷吧!
当工厂的机器机械地运作时,没人看到一个年轻人独自走向墓地。
当远方的挖掘机“隆隆”地铲土时,没人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正趴在草堆里。
当一群前来祭拜的绅士眼神迷惘时,没人听到这个失了魂的男人无声的哀悼。
哥看着那烧得泛黄的纸,在火焰将熄时,面无表情地鼠标垫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