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站立在小区的A区B区之间,我不能周游世界,但世界却常常周游到我面前。
我长得高,虽然有些年纪了,依然耳聪目明,脚步声,说话声,欢笑声,打闹声,汽车声,真是声声入耳。谁的广场舞跳得最好了,哪只猫咪今天又偷吃了腥,哪一朵小花又受到伤害凋零了,哪只虫子因为跑得慢被踩断了尾巴,都尽收我的眼底。
活了大半个世纪,越来越感觉周围世界充满了喧嚣,我整天被吵得睡不好觉,甚至担心会不会也猝死。心中困惑啊,为什么树还是按照季节青翠着、凋零着,小鸟们也还是按照季节飞向南、飞向北,小虫子们一到夜晚就会钻进洞里睡觉,就连太阳也严格遵守着日夜的界限,每天日升日落,可越来越多的人们却模糊了界限,忘记了规则,无论多晚,也没人理会大地是不是在沉睡,就任性地在它的肚皮上窜来窜去,亦从不顾及其他――比如树,只管让自己的生命尽情地喧嚣。
又是深夜了,保安们或在保安亭打着瞌睡,或在亭外走过来走过去,负责巡逻的保安骑着电动车,晃晃闪着灯,像鱼一样到处游着。几个年轻男女摇摇晃晃地走回来,吃吃笑着,相互摸一下对方的脸,或撞一下哪个人的腰,推推搡搡地进入了某个房屋。
谁家的钟声刚刚响过四点钟,有几家的窗户就准时亮起了灯,接着传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一直响到小区外红绿灯旁的一个早餐店里。同时另一边的马路上也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和无限的灯光一起蜿蜒着远去了。
A区的门口走出来两个老人,一男一女。
男的说:“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啊,我得赶快回去了,马上要给孙子做早餐,见不到人,会天下大乱的”
女的说:“没事的,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儿子要几天才回来,这几天你都可以过来啊”说到最后一句,还故意低下了头,做出羞涩的样子,然后又抬起头,一脸的热切。
男的走了,女的望了一会,突然又追上去交待:“晚上广场舞早点出来啊!”然后四处看了看,也转身回去了。
更多的窗户亮起来了,一家家的厨房里传出叮叮铛铛的声音,这是初中生起床的时间,很迅速的,一个个身穿校服的同学们鱼贯而出。有的自己踩单车,有的家长陪着走路过去,有的家长开车送。接着是小学生的起床时间,再就是幼儿园的起床时间。直到这时,天才刚刚蒙蒙亮,到底是现代人啊,进化得好,从小就要早早地起床了,还个个精神抖擞,一路蹦蹦跳跳。
小区里人影多了,有的老人穿着练功服,手持宝剑,去公园里锻炼;有的老人挨个儿跑着一个个卖菜的小店,专买特价菜;有些人在公园里跑步,有些人就在AB区之间一圈一圈走着。
一个中年男子,天天在这里走路,边走边听着手机里播放的声音,光光的头,走得很快,几乎每次走路的结束都是以后背完全湿透为标准。椐他自己说:人到中年了,要注意身体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病不起啊……。
几个老人约好的也是每天在这里走路,边走边聊着。
“我那孙儿啊,太挑食了,每天都得做好几样——不吃这样,有那样啊,可这样一来,就剩饭,儿子媳妇说倒掉,我哪里舍得啊,他们走了,我天天吃剩饭。”
“是啊,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咋这么作,多少好吃的都吃够,衣服买得几个大柜子都放不下,就这还天天拼得陀螺似的——拼个啥子呢”
“是啊,真不明白现在的人活着,大包小包的买回来,又大包小包的往外扔――看他们还一个个累得狗一样,图啥呢!”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还算俊俏,穿着不像跳绳的衣服,就在B区的出入口处跳绳。两只脚轻轻地一颠一颠,异常丰满的胸部却是上下翻滚得厉害,就像有两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正上窜下跳地找出口逃脱。男人女人经过时,都会看上一眼的。男人大多是看一眼胸就赶紧转过头,如果身旁有老婆在的话,还会再偷偷瞄一眼老婆;而女人大多是看了胸还要再盯一眼那女人的脸,如果身旁有老公的话,还会看一眼老公,表情里充满了检查和探寻的意味。
两个年轻女人从外面走过来。
“听说她拿的那个包还真是真品呢!”
“就是真品又怎样,坐公交车上下班的女人,有谁会相信她的包是真LV”
“就她那点工资,说不定又换了男人,没准也很快有豪车开了呢”
两个中年女人走着聊着。
“你家娃这次期中考试考多少分啊?”
“唉,又考砸了,数学很差,几科副科都在平均分上下。”
“我家才660多分,副科也考得不好――你知道那个吴静文考多少分吗,723啊,天啊,她的副科都是门门90多分呢”
“哇,真厉害,副科都考成这样,老爸老妈肯定没少用心啊”
“是啊,你不知道,用心得很哪,他俩都是老师,对孩子要求特别高,方方面面都要强,关键是人家孩子也配合啊,培训班从来都是安排得满满的啊!――从来都按时去上课,不乱闹情绪的。”
“不过我觉得副科也没必要考这么高吧,你说是不是?”660分家长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笑容有点不自然地说道。
两个女人在小区墙外的小道上跑步。
“姐啊,我简直也要抑郁了,他天天做作业那个慢啊――他就是个蜗牛转世的!――我要疯了!”
“也不能逼得太狠,昨天新闻不是说又一个学生跳楼了……。”
“天啊!儿子逼得我也想跳楼了啊!――”
一大批锻炼的人,陆陆续续分散了,回家的回家,上班的上班了。这段时空里,终于安静了一些。虫子们一个个从洞里探出了头,要出来晒晒太阳了。
B区的旁边有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们在外面做操,各种姿势摆弄着小胳膊小腿儿,怎么摆都好看,有的教室里传出了抑扬顿挫的声音“a――o――e――”稚嫩又嘹亮,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对树们也很治愈啊!人类最初的样子多么美好!
小区的外围一大半都被栏杆圈起来了,停着几台挖土机,总是突然地、莫名其妙地吼出几嗓子,声音太大了,惊得地皮都在颤抖。施工挖出的一个大坑,积了一池的水,前几天有个淘气的男孩子越过栏杆要到水池里游泳,结果溺了水。一个老奶奶正在池水旁烧着纸钱,嘴里还念念有词。池水还在,挖土机还是那么大声,只是一个生命没有了。
B区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女的在前面跑着,男的在后面追着喊着。
女人回过头,愤怒地大叫:“不许再叫我名字,你玷污它了!”
男的紧追上去试图抓住女人的手,女人大叫一声:“别碰我,恶心!”
“楠楠妈妈,茜茜妈妈,我求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么,我们回家说,啊,我知道错了,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回家――先回家啊――”
女人拉着行李箱,越过男人的阻拦,决绝地走出了小区门口,男人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
A区突然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大喊大叫着冲了出来,光着上身,穿着拖鞋,向小区出口处狂奔,边跑边喊,崩溃的声音吓到了路边带孩子的一帮妈妈奶奶们,她们赶紧把孩子抱回婴儿车里,迅速地离开了;路两旁的两栋住户,一个又一个窗户打开了,露出惊恐的、探寻的表情;保安在紧张地打电话汇报:冲向学校方向了,快找人跟着,没看见手里带刀,A区的业主……。唉,树们都在叹气,前几天听散步的人说起新闻曾报道有个人报复社会,在学校门口,持刀乱砍。我们多么羡慕造物主赐于人类双脚啊,可有些人走着走着,却走出了自己的族群。这个男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竟致这样狂奔这样大喊――
一辆120车鸣着笛飞快地冲入了A区地下车库,不一会儿,又鸣着笛出来了,飞快地驶向附近的医院。不知道又是什么人生了什么病,人啊,和树一样,说不定哪一次出发,就直达终点站了,树们相互感概着。可是人,到底有没有明白这个理呢?
我是一棵树,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这些也只是我的一个日常,这世界真的好热闹。我的年轮里装的不仅是光阴,一圈一圈刻进了多少红尘事啊……